第一百三十六章 雨中的血河（2/2）
“没有什么深意，我说的话意思很浅显。”
吕奉先冷漠说道：“昨日与你那番谈话，便是要告诫你，大周需要稳定，不能生出内乱，你应该要以大局为重，要懂得尊重律法……李剑卿，你是昆仑山二层楼的学生，想来不会连我这些话的意思都听不懂。”
李剑卿说道：“将军昨日的教诲令我深受震撼，昨夜回古宅后，便让侍女拿出周律秉烛夜读，果然大有进益。”
吕奉先见他依然如昨日那般惫赖相对，内心深处的怒意渐渐蕴积，苍老脸颊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平静，淡淡问了一句话。
“昨天暮时，李治与于水主死时，你在哪里？”
李剑卿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回答道：“我在逛街。”
吕奉先问道：“昨天暮时，天降大雨，你逛的什么街？”
李剑卿说道：“我喜欢淋雨。”
吕奉先问道：“昨日在西城门，是剑客动的手。”
李剑卿说道：“真是胆大妄为。”
吕奉先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世间剑客数量并不是太多，尤其是长安城里的剑客，天枢处都有记载。”
李剑卿看着他，微笑说道：“那得让天枢处赶紧查查，剑客数量虽然少，但我想也不止一个两个，查起来或许比较麻烦。”
吕奉先说道：“你也是位剑客。”
李剑卿回答道：“我会的东西确实不少。”
“据报昨夜命案发生时，有个背着黑伞的黑衣年轻人，出现在西城门。”
吕奉先静静看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昆仑山院服。
李剑卿说道：“我身后还背着一把大黑伞，说起来倒像是我当时去了西城门，可惜喜欢穿黑衣的年轻人也很多。”
吕奉先说道：“但穿黑衣背黑伞的年轻剑客，世上除了你还有谁？”
李剑卿看着他问道：“将军是怀疑我杀死了那两位官员？”
吕奉先没有任何客气，说道：“不错，因为你说不清楚你当时在哪里。”
李剑卿忽然开口问道：“将军这是在审案？”
吕奉先冷冷说道：“莫非本将军没有这个资格？”
李剑卿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现在还是渭城一名小小军卒，将军自然有资格审我，只是昆仑山初试之后，我已经由军籍转为民籍，即便我有嫌疑，也只能由长安府来审，将军还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吕奉先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奉陛下旨意，宫中与军部兼辖着天枢处，你如今是天枢处的客卿，我如何审不得你？”
李剑卿从腰带里取出天枢处客卿的腰牌，轻轻搁在畔栏上，说道：“我昨夜去侍卫处问过，陛下前天已经同意了我退出天枢处的审请，只是这块腰牌暂时还保留在身上，如今我不要这块腰牌，将军便审不得我。”
吕奉先没有想到李剑卿竟然提前做出这等手脚，眉头深皱然后渐渐舒展开，带着嘲弄不耻神情说道：“你果然不敢让我问你。”。
德高望重威深的大周军方领袖，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嘲弄不耻这等略显轻佻的神情，并没有让李剑卿觉得对方身上多了些普通人的世俗气息，反而他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缓声应道：“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将军先前言及军部有无墙之深意，深得我心，我大周雄霸天下，任外界风雨如何，都不会崩坍，只是担心祸起于城墙之内，将军如果坚持要审我，在外人眼中，只怕是试图压制昆仑山。”
他说道：“我知道将军并无此意，但切不可给大周的敌人传出这种错误讯息，所以我不愿让将军审，将军也不能审我。”
“李剑卿啊李剑卿。”
吕奉先面上的神情尽皆敛去，看着他冷漠说道：“如果你不是这般百般抵赖，而是有所担当，或许我还能赞你是条汉子。”
李剑卿应道：“若能做个敷粉的词臣，倒也不差。”
吕奉先说道：“你决意要挑战我大周军方？真是个妄自尊大的狂徒，你以为你真有这种资格？”
“虽然我不明白将军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剑卿微顿，说道：“我是山主亲传弟子，代昆仑山入世，我实不知，自己没有怎样的资格。”
吕奉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负着双手走到栏畔，居高临下望向草林外的长安城，说道：“你也曾经是位军人，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大周军人职责之所在，所以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随着这句话出口，一道极强大漠然的气息，从将军微微佝偻的身躯间散发出来，把他的人与周遭的天地完全隔绝。
楼间流转的清新林风，骤然间无声无息停止，栏外青色林梢也停止了摇摆，先前那些被风拂落的赘叶，也在草间停止了滚动重生之肥妹翻身。
从李剑卿的视线望过去，楼栏外的所有事物，在这一瞬间变得静止不动，就像是被画框限住的一幅风景画。
他自己也已经成为了这幅风景画里的一部分。
只有栏畔那位老人，与这幅风景画完全隔离，他仍是自由的。
楼间的天地气息，已经被栏畔的老人完全控制，静止不动，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只要他愿意，他便能碾杀此间的一切。
面对着那个看似萧索佝偻、实则强大恐怖到了极点的老人背影，李剑卿沉默无语，心想果然不愧是大周军方第一人。
这等修为境界，竟是隐隐然已经超出了武道巅峰的范畴。
李剑卿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抗如此强大的境界，只要吕奉先微一动念，周遭凝固般的天地元气，便会把自己瞬间碾压成粉末。
冰冷的汗水渐渐湿透衣背，打湿了身后那把大黑伞。
他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平静。
风景画中，只有栏畔的老人是自由的。
好在老人似乎还想听他说些什么，所以李剑卿的嘴也是自由的。
“我昨天进了皇城。”
李剑卿看着栏畔老人的背影说道：“陛下带我去了小楼。”
他知道像吕奉先身为大周军方领袖，绝对知道皇宫里的那幢小楼意味着什么，果不其然，老人身上那件朝服衣袂摆动了一丝。
他继续说道：“昨日去将军府前，我先去了一趟朱雀大道……”
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吕奉先问道：“朱雀……认主了？”
李剑卿说道：“是，所以将军您应该清楚，如今是我在负责这座长安城的安危，如果您真是替大周考虑，要履行一位大周军人的职责，那么您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保护我的安全，而不是试图杀死我。”
吕奉先负着双手，站在栏畔看着远方，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带着几丝遗憾和愤怒喃喃说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李剑卿沉默不语。
吕奉先转过身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之所以调查你，正是因为我不同意陛下把阵眼杵交到你的手中，实话与你说，我与姜太公乃是多年故交，但我觉得他看错了你，同样山主也看错了你。”
李剑卿真没有想到这位大周军方领袖居然与师傅有深厚的交情，他愈发不能理解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微微挑眉说道：“为什么？”
“因为你持身不正，因为你寡情冷血，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大周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绝对不会与这座雄城同生共死。”
吕奉先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李剑卿再次沉默，不得不承认吕奉先对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昨日在朱雀绘像之前，他曾经豪情万丈，默默立誓想守护长安城和大周，然而在内心真实誓言之前，他依然把自己的生命摆在最上面的位置。
沉默很长时间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吕奉先很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至少我会尽自己的全力。”
吕奉先说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李剑卿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让您相信？”
吕奉先说道：“因为你不值得信任。”
李剑卿反问道：“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信任？”
吕奉先说道：“像山主那样，看似嬉笑人间，实际上却懂得什么叫做正义，什么叫做敬畏。”
李剑卿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认为您足够了解他，他从来不是一个维护正义的人，他也不知何为敬畏，他只是明白什么叫做责任，而这我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