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2/2）

佟钰天性好热闹，在家时每逢有闹社火、唱戏文、赶夫子庙会、上元节灯会等热闹去处，常常与几个小伙伴在大人堆里钻进钻出，在戏台上翻上翻下，那才是生平至乐，其乐无穷。而最热闹的是上元节灯会。一到上元那日，就在夫子庙前的一片广场上，几乎全建康城的人都聚到这里，处处人潮灯海，热闹非凡。佟钰伙同几个玩伴往人丛中一站，先看好哪家的姑娘媳妇头上插的金柳步摇又多又花哨，然后低头猛冲过去，临到身前发力一推。此刻断不可停步观瞧，老大巴掌早已拍将下来。冲出一段路，身后已是骂声一片：“这是哪家的硬壳子，乱滚乱爬的，作死吗？”“死相相，看撞了老娘哪里！”“三姐，快帮我找找，我那金柳不知掉哪儿了？那是张五倌昨儿刚给我打的，两钱多银子呢，如此掉了，却是肉痛。”乱哄哄，热闹之极。

若是搭台子扮戏文，那就更有的乐了。戏台两角便是玩耍的洞天福地。戏文还没开场，二、三十个小鬼头先自翻上台去，竖蜻蜓、翻斤斗、扮鬼脸，惹得管事的来管：“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的也没个大人来管管？”这时一定要把管事的激怒了才有好戏瞧，众小鬼齐声骂道：“老子没儿子孝敬，要你来管哪！”管事的怒了，举着大扫帚来打。东边打，小鬼头们从西边台角翻上去。西边打，又从东边冒上来。管事的两头失顾，一时累了要去休息，刚一转身，土坷垃、石头蛋又一齐招呼到管事的背上。这下管事的真的发火了，撇下大扫帚扑身来追。小鬼头们一哄而散，拔足便逃。若是跑得慢了被管事的抓住，那可有得触祭，一顿暴打是免不了了。自己虽然有佟安、佟全保驾，但有两次也险险被管事的抓住，当真惊险之至。待惊魂甫定，小鬼头们重聚一处讲述刚才精彩之处，无不眉飞色舞，兴奋不已，那才叫乐呢。好像佟安被管事的抓住过一次，半片脸被大耳刮子煽得肿起老高。不过这死相相见了老爷回不出话，害得爹爹将我一通好骂。当真是冤哉枉也，我又没有被人抓住煽大耳刮子，干吗骂我？真是搞他不懂？倒是佟全，从没有被抓住过，也没被老爷骂。

此刻，佟钰在忙活做松仁糕饼的女人丛中飘来荡去，大有久违之感，真可谓如鸟入林，如鱼得水，得其所哉，好不兴致。然而好景不长，没过片刻，他兴头全消。原来人人手头一堆活计，正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顾得瞧上一眼他那张嘻皮笑脸。另外，这里也没有玩伴跟他一起假痴疯魔地闲荡。

没意思，没意思，这里哪有大宋那等鬼灵精怪的小鬼头。一抬头，却见合喇正意气风发地在那里指手划脚，显得异常得意。宛霓站在他身侧笑逐颜开，还不时跟他低语几句。登时一股无名怒火腾地蹿了上来，起脚踢去，将灶膛里一段燃着的木柴踢飞老远，火星四溅。口中叫道：“这算什么？这还有什么搞头？”

那烧火的女子闹不清怎么得罪他了，刚还欢眉喜脸的，怎的一忽儿就变天了？惶恐不安地站在一旁。合喇与宛霓听见吵嚷赶紧过来查看，却也没见有何过错，便叫那女子继续烧火。这一下，佟钰更是上火，怒气咻咻地左右环顾，一副欲要兴风作浪，惹事生非的模样。满腔怒火全发到一干女子头上。时而指责这个松籽剥得不干不净；时而攻讦那个糕饼形状方不方、圆不圆像个扁壳子；连走路姿态、和面手法也都在他攻击指责之列。众女子眼见都勃极烈对这个汉家小孩十分宠爱，合喇小王孙更是与他形影不离，知道惹他不起，对他无端指责只作乔装不知。即便生气，也只生在肚里，脸上却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没过一会儿，佟钰又觉得没意思。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肚里怒火是消了，可这火消得实在没有味道。无论你怎样发火，人家就是不理你，那还有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