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零只老虎（1/2）

应说是被相濡以沫的陪伴渐然消磨, 再回想初见时的种种波澜，记忆鲜亮恍若昨日, 沈钦却再不为之纠结困惑, 亦不复惶然忐忑之态。

甚至偶有回忆，当想起自己那时对司玘百般惊疑畏惧, 又抗拒不了亲近顺服的诸多窘况，他心头就只剩一片啼笑皆非，只觉往日再多疼痛纠葛也变作甘美, 恍若是从棘刺中生出的花, 无一不值得他仔细收敛，什袭以藏。

可这段感情伊始，总归是司玘更为主动的。

主动挑明感情, 主动帮助沈钦了解此界, 更主动担负起引导沈钦踏入修道一途的责任, 纵然他从不为己身杀孽辩白半分, 却约莫还是在意沈钦想法, 才会在亲眼窥见沈钦魂魄残破之态时失口问出“恨与不恨”的话来。

可或许就因得习惯了他平素那般可靠模样, 加之思绪纷乱而不曾勘明己身心境，那时的沈钦选择了逃避, 却不想竟埋下隐患，反是害得司玘心魔暗生，让原本圆融无暇的道心生出细微裂隙来。

但沈钦从未觉得司玘做错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确然曾对死亡时的阴影心生惶恐, 进而对司玘畏惧难当, 但这又是谁能够决定的呢？纵然被怨气冲撞消磨意志，他亦在那之前就早早明白了那白虎当时情状有异——若非如此，那散修又怎会想借虎口夺他性命，复又走眼妄想收一灵兽，最后同样落得惨死下场？

更何况究其因由，那意外竟是因邪魔而起，只不过世事弄人，偏生叫他二人撞上一块，而散修既死，虽有其自不量力之故，司玘却亦是替他了却一桩恩怨，沈钦恨世事无常，恨身如飘萍恨己身无力，恨意无从寄托却从未往司玘身上转移分毫，再之后投身仙途，又有新友一二，悸动渐起而无从自欺，他早已渐行释然，如今复提往事，不过是将遗落的碎片重新填补，亦也是……该要摘去司玘身上不该承担的罪责。

往事不可追，无论罪责与否，能让司玘彻底放下的，也不过是一句原谅罢了。

终归……是他的错。

沈钦心下叹息一声，将脸埋入白虎绵密的毛发。

他压下心中酸涩，视线跟着陷入一片柔软的黑暗中，也就没看见妖虎敛下眼眸，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那一双湛蓝下涌动一瞬，却又很快止息，消弭在一派平静之中。

异样的沉默在这一方天地中蔓延，那妖虎终是叹了口气，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缓缓变换了身型，轻拥住面前的少年。

沈钦顺势将胳膊往男人颈上一环，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

“我身上都是血。”司玘无奈地抚了抚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却在他腰上圈紧，将沈钦整个人都按进了怀里。

他难得口是心非，沈钦埋着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侧脸蹭了蹭他的下巴，没有直接拆穿了去，“我不介意这个。”

他二人一个俯身半跪，另一个跪坐雪地之中，此间拥抱的姿势说不上有多舒适自在，就算司玘已然俯下头颅，沈钦依旧需得探着上身才能紧紧拥住司玘颈项，男人在沈钦鬓边落下一个亲吻，手上施力把人微微一台，沈钦便干脆顺势跨坐在他膝盖上，好叫两人相贴得更加紧密了些。

气氛稍有回缓，任是心头千回百转也渐行平复，沈钦其实明白一句直言对司玘就已足够，可正如司玘也会有患得患失，此时换他担忧司玘处境，就更难免放不下心来。

开解的言语在齿间转了又转，司玘却像是先一步洞悉了他的思想，轻声保证道：“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沈钦脑袋往他颈窝拱了一记，忽而发觉这言语中又变成了司玘在安慰自己，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松了手推着男人肩膀往后一摁，眼中阴霾却如是散去几分。

司玘也不反抗，直顺着他的力道仰倒在雪地之中，一头银白的长发在雪色中铺散开去，沈钦便也跟着俯身，伸手拂去他侧脸上的血痕。

“不许再多想。”少年人神情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和强势，“我早就和你绑在一块儿了。”

司玘眨了眨眼，侧头在他掌心亲了一下，那双蓝眼睛却始终清亮带笑，恰如寒潭初融，自冰层之下翻涌出一片流水潺潺。

“好，没有下次。”男人亦轻声回道。

向恋人言之凿凿保证不再“犯傻”的感觉确然有几分新奇，可司玘却神色舒缓，看上去丝毫没有被看透内心的窘迫，如是被对方直接窥探心境的情状饶是在他二人之间也着实少有，更毋论察得记忆几许，这般在寻常道侣之中已然是犯了忌讳，但因缘际会、心思交融，司玘并不以为忤，只觉得妥帖万分。

沈钦不经意间探得司玘所想，对司玘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由是境界相差、道义相隔，两人纵然亲密无间，又有契约相连以感应对方心绪，却还得顾及不影响对方道心稳固，因此即便结契足二十余载，两人直接翻看对面思维之举也可说是只手可数，而道侣之间元神交融亦是相互，方才神识交汇间沈钦虽意外探得司玘记忆，却也相当于同时将己身全然展开在司玘面前，哪怕有再细小的思绪回转，也分毫逃不过司玘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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