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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把前缘误(她虽然脑子笨但她也不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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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晌午, 风和日丽,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华瑶却无心赏景。她收到白其姝的消息, 静思片刻,便问:“晋明严令侍妾斋戒, 一来是为了满足他的喜好,二来是为了彰显他的权势。楚王好细腰, 宫中多饿死。既是如此,他怎会允许侍妾破例?”

宽敞明亮的书斋里,杜兰泽、金玉遐、谢云潇各坐在一把木椅上,杜兰泽第一个开口道:“殿下,以我之见,晋明乃是心狠手辣之人。他纵情声色,荒淫无度,经常杖责侍妾。”

“嗯嗯, ”华瑶频频点头, “他比我真是差远了。我洁身自好,又懂得怜香惜玉,对待美人最是体贴。他若有我一半的仁善, 也不至于墙倒众人推。”

谢云潇欲言又止, 金玉遐忍俊不禁。杜兰泽继续说:“迄今为止,嘉元宫一共死了七个人,其中三人是晋明的侍妾。或许, 那位侍妾……”

华瑶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即便晋明的侍妾病得快死了, 晋明也不会格外开恩,准许管事出门去买火腿。”

“倘若侍妾的死, ”杜兰泽忽然道,“与他有关呢?”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窗扇半开半合,华瑶坐在窗棂的虚影里,指间夹着一支狼毫笔。笔杆转了三圈,华瑶才道:“对于晋明而言,侍妾等同家畜,任他发泄,任他宰割。屠夫杀猪之前,还要把猪喂饱,晋明杀女人之前,赏她一顿饱饭,倒也不无可能。”

她站起身来,双手按着桌沿:“晋明的属下死得越多,嘉元宫越像是闹了瘟疫。倘若晋明提前打通了关系,他大可扮作尸体,逃离京城,赶回秦州封地。”

谢云潇嘲笑道:“缩头乌龟。”

“蝼蚁尚且贪生,”金玉遐感慨道,“何况是二皇子。”

谢云潇走到华瑶的书桌前,当众展开一张地图:“晋明忽然脱逃,忤逆不孝,叛乱谋反,当是大罪弥天,皇帝非杀他不可。他贪生求荣,终须一死偿命。”

书桌紧邻着一扇雕窗,叠翠竹叶近在窗前,谢云潇搭在桌上的袖摆也沾了一点竹青色。华瑶立刻按住他的手指,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明目张胆地触碰他。

谢云潇低头审视她,只见她的神情一如往常,不似故意。他一语双关道:“殿下意欲何为?”

华瑶道:“我怀疑晋明会横跨东江,直奔秦州,并在秦州兴兵谋反。近来国事动荡不安,康州大旱,瘟疫大起,容州江水泛滥,京城也闹过水灾。凉州、沧州一贯缺粮,又刚经历过羌羯之乱,守军自顾不暇……”

金玉遐插了一句话:“诚如殿下所言,这便是我们出城的机会。”

华瑶附和道:“确实。”

她放开谢云潇,指尖抵着地图,慢慢地一路划过虞州、沧州、凉州、岱州、康州、秦州,再绕回京城,形成一个包围圈。

她规划道:“倘若晋明逃去了秦州,我会请旨追缉他,杀他的人、剥他的权、占他的封地。我要夺取中原六州,鼎足而立,牵制皇帝……天下终将一统,我应是天命所归。”

金玉遐正要为华瑶助威,谢云潇就先开了口:“何为天命所归?”

“你不知道吗?”华瑶大方地透露道,“我出生的那一日,晴光耀眼,丹霞壮阔,天有异象,京城的官民皆惊,钦天监为我写了一首长诗。”

金玉遐微微一笑,捧场道:“恭喜殿下,生为吉相,龙凤呈祥。殿下必将登基为帝,国库充盈,六宫和睦……”

谢云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切莫轻敌,万事小心。”

华瑶合拢地图,心绪平静无波。她经常与自己的近臣探讨二皇子晋明,但她其实最忌讳大皇子东无,她深信东无也是皇帝最厌恶的儿子,偏偏她和皇帝都挑不出东无的错处。

她自幼就觉得东无深不可测,工于心计,戾气极重。东无比晋明更残暴嗜杀,朝臣对他的恐惧远大于尊敬。十四年前,东无刚满十六岁,就主动向皇帝请缨,做了诏狱的酷吏,并在诏狱里发明了多种骇人听闻的酷刑。他在囚犯的头顶切开十字花,倒灌水银,剥下一张又一张的完整人皮,做成一盏又一盏的薄透灯笼。

华瑶七八岁的时候,东无送过她一盏人皮灯笼。她记得他当时面无表情,他只说:“皇妹,再长大点儿……”

华瑶没听完东无的话。她甩开他的灯笼,转身就跑回了淑妃宫里。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行事隐秘而狠毒,目无纲常,心无怜悯,寝殿挂满了不知名的人皮。华瑶做梦都想砍了他,现实中却与他相安无事。他和晋明斗了十几年,无暇兼顾别的弟弟妹妹,如果晋明真的死了,方谨能否在京城牵制东无?华瑶不得而知。

*

当天下午,华瑶去了一趟顺天府。前些日子里,她在京城遭遇了两次突袭。按照律法,顺天府应当查明此事,严惩凶手,好给华瑶一个交代。

交代是假,糊弄是真。

华瑶才刚坐下不久,顺天府尹就朝她作了个揖,点鼓升堂,命令衙役从牢里带出来一名囚犯。

那囚犯年约二十岁左右,膀大腰圆,身体健硕,也会耍些功夫。他本该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此时却像一只被秋霜打过的茄子。他的衣裳破烂不堪,双手双脚都戴着枷锁,琵琶骨被穿断了一根,脓红的血迹渗出伤口,已有腐烂迹象。隔着几丈距离,华瑶也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堂下何人,所犯何事?还不速速招来!”

那囚犯回答:“小人姓冯,名恺,老家在虞州,初入京城,窥见……窥见三公主、四公主貌美,遂起了淫心,纠结一伙地痞流氓,趁夜伏击公主和驸马,残杀了三公主的侍卫。小人罪该万死,求大人……求大人赐死!”

冯恺的最后一句话尤为诚恳。

华瑶眉头一皱:“你方才说,遂起了淫心。我问你,这个‘遂’字,是什么意思?”

冯恺匆忙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求大人赐死,求大人赐死!”

冯恺宛如惊弓之鸟,再受不住一丝一毫的酷刑,毕生所求就是当场暴毙。他的手腕、脚踝早被枷锁磨出血痕,膝盖破开洞口,站不起来,只能跪趴在地上,身如蛆虫一般扭动。他的内功远不及燕雨,更无法与齐风相提并论。倘若他敢伏击三公主,他会被三公主的侍卫乱刀剁死,斩成肉酱,哪有一丁点反抗的余地?

顺天府的府尹还在睁眼说瞎话:“殿下,冯恺认罪了,也签字画押了。京城素来没有冤假错案,微臣斗胆,请您再仔细瞧一眼,这冯恺是不是袭击皇族的凶手?”

华瑶淡淡地说:“不是。”

府尹心宽体胖,嘴角一咧,挤出两条褶子:“殿下,事发当夜,您与三公主忍了许多惊吓,您这时分辨不清凶手,情有可原。”

华瑶“咯咯”地笑了起来,极轻声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我在岱州、凉州杀贼杀敌的时候,你还在京城享福呢。你身为文官,或许想象不到,我杀过各种各样的人……”

她按住自己的剑柄,目光扫过府尹的面容,那府尹不慌不忙道:“殿下,嫌犯冯恺还有些话要讲。”

顺天府的大堂地砖是灰黑色的岩石所制,几块砖石被污血浸透,显出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形。冯恺的双手撑着地面,又留下了两道血掌印。

华瑶忽然有些可怜他是身强体壮的武夫。他经历了诸般折磨,总留着一口气,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成,亲眼目睹官场的肮脏陋习,亲身体会官府的酷虐刑罚,还要背诵别人教他的供词:“大人,大人明鉴!小的、小的认识四公主宫里的婢女,杜兰泽……”

“明镜高悬”的牌匾挂在堂上,明亮的天光照在地上,府尹一身体面的孔雀官服,一手紧抓着惊堂木,朗声问道:“杜兰泽是何人,你怎的认识了她?”

冯恺咬紧牙关,含恨道:“她是、是贱籍女子!我从前嫖、嫖过她!”

府尹仿佛第一次听闻此事。他面如沉水,连叹两声,才道:“事体不妙了,殿下,嫌犯胡言乱语,攀扯您的近臣,当堂犯下了大不敬之罪。”

华瑶并未接话。她环视四周,探查每个人的神情。

顺天府的县丞、通判、衙役都站在大堂两侧。众多衙役皆是高大威猛的武夫,体格壮健,胸膛肌肉块垒分明,把贴身的官服撑得鼓鼓囊囊。他们手执一根颀长的水火棍,那棍子的一端是红色,代指“刑法如炉”,另一端是黑色,代指“公平如水”。他们或许都猜到了冯恺的冤情,却无一人鸣冤叫屈。

自从冯恺念出了杜兰泽的大名,华瑶仿佛也变作了衙役。她对冯恺再无一丝怜悯,袖手旁观这一出戏,只听府尹说:“殿下,《大梁律》规定,贱民不可在朝为官。”

华瑶端起一杯茶,波澜不惊地问:“你要为杜兰泽验身吗?”

府尹两手抱拳,朝她虚作一礼,恭恭敬敬道:“微臣不敢胡作非为,就是杜小姐此事,牵涉了三公主、四公主、谢公子、顾公子,您们四位是京城最有脸面的人物。倘若微臣放任不管,不仅有碍行止,上头怪罪下来,臣等也担当不起。”

府尹与华瑶谈话之际,杜兰泽就站在华瑶的背后。她在人群中极为出挑,通身一件青紫色衣袍,气质高华而凛然,好比一株含风饮露的空谷幽兰。

“杜小姐,”府尹敲了敲惊堂木,“请你……”

“啪”的一声重响,官窑茶杯被华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水花四溅,茶叶纷飞,她提剑而起,怒声道:“放肆,你们随便抓来一个粗陋的武夫,非说他是行凶的歹徒,罔顾王法,急欲定案!他在我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现在,又是谁,胆敢教他攀扯我的近臣?!”

顺天府的县丞下跪道:“殿下息怒!”

县丞正要抬出《大梁律》,杜兰泽忽然也开口道:“殿下息怒,这位囚犯,他知晓我的名字,信口胡说,意在辱没我的名声……”

杜兰泽的语调轻柔婉转,竟然比琴瑟之音更悦耳。

趴伏在地的冯恺抬起头来,隔着一双混沌的血眼,望向杜兰泽的绰约身姿,收回目光时,他又隐隐看到了尊贵的公主、以及公主的几个侍卫,这些人都穿着华贵整洁的丝绸衣袍。他忽有一阵自惭形秽之意,只觉自己这辈子投错了胎,早该一死了之。

杜兰泽出声道:“为证清白,我愿意验身。我不过一介平民,能侍奉殿下,自是我的福气。殿下贵为公主,先前遭受贼人的袭击,今日又听了流氓的诬陷,无故受屈,已然折损了颜面。如若顺天府查明我不是贱籍,冯恺就犯下了欺君罔上、不敬皇族的死罪,依照《大梁律》,府尹大人应当把他交给殿下,听凭处置。”

府尹起了疑心,但他并未反驳杜兰泽。他喊来了京城顺天府的几位女官,官职最高的女子位列通判。众位女官带领杜兰泽去了内室,为她验明正身。

华瑶当即命令她的侍卫紫苏、青黛跟在一旁,定要保护杜兰泽的周全——紫苏、青黛是镇国将军送给华瑶的女侍卫。此二人武功卓绝,身法精妙,每走一步都能震慑在场的衙役。

天光渐渐黯淡,夕阳的斜晖成色如血,慢慢地铺展于地面,似是血水从碎裂的缝隙中渗漏,冯恺被浓烈的血气沾湿了双眼。他抻着脖子,费力地昂首,又见杜兰泽从内室走出来,她说:“查完了,大人。”

华瑶明知故问:“结果如何?”

顺天府的诸位女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杜小姐是良民,全身均无印记。”

“所以呢?”华瑶问,“府尹大人,你要如何判案?”

府尹定了定神,再三询问道:“你们查得清楚吗?”

华瑶又笑了一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哪儿能不清楚。或者说,府尹大人,你们顺天府内,有谁盼着我的近臣是贱籍,好治她一个死罪,再治我一个活罪?”

“殿下言重,”府尹赔礼道,“微臣怕的是……天黑了,女官看走了眼。”

华瑶与他针锋相对:“在这公堂之上,府尹大人一言判案、一槌定音,容不得旁人的置喙,也信不得同僚的证词,您究竟是何用意?”

府尹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顺天府一贯奉行《大梁律》。比《大梁律》更金贵的,便是当今圣上的口谕。府尹原本也不甘愿做个昏官,怎奈圣上派人传令,他不得不把这桩案子办得马马虎虎。

那倒霉的冯恺并不是顺天府找来的替罪羊,而是诏狱送过来的囚犯,诏狱上头的人怀疑杜兰泽是贱籍,顺天府不敢不查。冯恺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顺天府又何苦因他而自污?府尹稍作思量,就把冯恺交给了华瑶。

华瑶终于同意结案,不再追究。

府尹当即松了口气。顺天府从来没有一桩冤假错案。“明镜高悬”的牌匾依然立在他的头上,他的案桌抽屉里收着一把万民伞,他的左右袖口各有一只彩丝织成的孔雀,光彩而体面,他一直是京城百姓赞颂不已的父母官。

*

落日西坠,暮霭微生,京城明灯初上。

华瑶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她把冯恺扔进一间厢房,再请来汤沃雪给他看病。

汤沃雪随便把了个脉,就说:“死不了。”

华瑶半信半疑:“他病得不重吗?”

“病得很重,也很走运,他没伤到死穴,”汤沃雪不甚在意道,“我给他吊一口气,就能让他再活几年。”

冯恺却说:“不活了……”他的双臂反复摆动,扯乱了床帷。

汤沃雪给他扎了几针,恶狠狠地骂道:“你放老实点,少在这儿叽叽歪歪地烦我,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汤沃雪心下燥怒,指间力道迅疾而强劲。她给冯恺下了猛药,能让他好得更快,也让他痛得更深,他涕泪交加,华瑶就在这时发问:“你从哪里来?谁教你说的假话?你为何要当堂撒谎?”

他一边哭,一边摇头不答。

忽有一道长影斜映,他仰头望去,只见一位完美无瑕的公子站在不远处,衣袂翩然,不染尘埃。他惊以为公子是降落凡间的神仙中人。而他气数已尽,马上就要死了。他生前做过一些善事,死后就有神仙来接。他连忙冲着公子说:“仙家……”

这位被称作“仙家”的公子,正是谢云潇。华瑶知道谢云潇一向出尘脱俗、风华绝代,但她没料到冯恺压根没把他当人看。这也太离谱了,可见冯恺病得很重,以至于神志模糊,命不久矣。

华瑶一声不吭,而谢云潇低声问:“虞州人士,姓冯,名恺?”

冯恺道:“是,是……”

谢云潇又问:“你为何嫁祸他人?”

“码头招工,”冯恺描述道,“一个男人,给一大笔钱……”

根据冯恺的供述,他本是虞州码头的船工,因他目不识字,又贪了一笔横财,无意中按下手印,就被一个男人买作了奴隶。男人把他从虞州带到京城,关进诏狱,以酷刑虐待他,威胁要杀他全家,他不得不听男人的话。

谢云潇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你所说的男人,相貌如何?”

冯恺这才注意到,谢云潇的腰间佩了剑,仙家不会杀生,而他一身杀气。那冯恺闭口不言,谢云潇劝告道:“修诸功德,莫复作恶,一切诸恶孽,尽堕地狱中。你替他隐瞒,同他作恶,也要陪他下地狱。”

“他姓何,”冯恺气息奄奄道,“狱卒……喊他何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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