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闻征客吹羌管(放肆)(2/2)
他略微低下头,卷起轻薄的绸缎衣袖,把左手的手臂露了一半出来。他的衣料轻盈薄透,衣领稍微往下滑动,露出左侧的一道锁骨,骨形优美而洁净,与谢云潇是不一样的风景。谢云潇俨若颠倒众生的上界仙神,朴月梭比他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华瑶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公主,对于男女之事的见识也比较少。她怔怔地瞧了一会儿朴月梭,质问道:“表哥,我给你把脉而已,你为什么要把衣裳往下扯?”
朴月梭冠冕堂皇道:“表妹见谅,我接连抄写了几日典籍,筋骨略有酸痛,自然不比平时灵活。表妹若是放心不下,那就请您为我诊一次脉……”他逐渐靠近她,送来一阵白檀青竹般的透骨沉香。
月夜的冷光从他的脖颈一路扫到胸膛,肌理的形状十分强健,也十分出色。他察觉华瑶的目光从他胸前一晃而过,他便故意把外衣挑开,慢慢地拉直内衫,严丝合缝地贴紧胸膛的轮廓。他的内衫乃是素纱织成,薄薄一件,轻烟似的透明,连肌肤的色泽都遮挡不住,好比一层空濛的淡雾笼罩在身上,几乎等同于他不着寸缕。
他用力攥着内衫的一角,素纱布料擦过他的身躯,他呼吸稍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面容。
华瑶随手扯断一根杂草,往朴月梭身上一扔。他接住草根,好似得了一块珍宝,含笑问她:“送我的吗?”
朴月梭快要碰到华瑶的衣摆,她立刻跳了起来,肃声道:“你干什么离我这么近?我允许了吗?放肆!”
自从成年之后,朴月梭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也闻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玫瑰香气。他收拢衣领,正色道:“殿下息怒,微臣罪该万死。”
朴月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确实该死。”
他转头一看,果不其然,谢云潇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谢云潇刚从医馆回来,他与自己的亲兵一同清点了药材。京城的药价居高不下,为防止官员监守自盗,谢云潇严查医馆药房的库存,又亲自巡视了一遍营地。
深秋的夜晚总归苦寒,天降枯叶,地生白霜,思念亲属的异乡人吹奏了一曲羌管,荡起无限愁心,营中的老弱病患尽哀哭泣,惆怅不绝。
谢云潇已经沉思良久。他刚回到华瑶身边,又见朴月梭纠缠不清、阴魂不散,他极冷声地道:“朴公子。”
朴月梭也站直了身子:“谢公子,别来无恙。”
谢云潇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河水凄清,烟霭徬徨。朴月梭分神瞧了一眼夜景,连谢云潇何时拔剑也没看清。那剑光从朴月梭的指间一闪而逝,把华瑶送他的杂草砍成了四截,他回过神来,只见谢云潇收剑而立,月白色的宽大衣袖轻逸翩然。
朴月梭握手成拳,依然在笑:“君子动口不动手,您为何要刀剑相向?当真令人不解。”
谢云潇也笑了。他说:“君子静坐敛襟,行表必端,方才朴公子似要褪去衣袍,招摇过市,唯独酒色狂徒才能理解你的行径。”
朴月梭也出身于清贵世家,怎奈谢云潇这般羞辱。且因华瑶在场,朴月梭自知理亏,断不能疾言厉色,他便温声道:“请您勿要血口喷人。”
谢云潇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淡漠道:“你这般示弱求和,忍气吞声,是否会咬碎牙根,徒生一张血口?”
华瑶在一旁忍俊不禁。她差点笑出声来。而朴月梭却把谢云潇的冷言冷语当作了挑衅。果不其然,谢云潇的脾性十分冷傲,华瑶与他结为夫妻,怎知琴瑟和鸣的乐趣?
朴月梭不由得劝诫道:“谢公子,你我同是世家子弟,何苦针锋相对,让公主两难兼顾。”
“是啊,”华瑶没心没肺道,“所以,你们都别吵了,我只想静静地吃个饭。我累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歇下来。”
朴月梭无法直视她。他攥着衣袖,与她隔开一丈距离,才道:“殿下,请您饶恕我急躁冒进之罪。”
华瑶满不在乎道:“倘若我真想治你的罪,你已经被我扔进河里了。”她一边讲话,一边挑拣鲫鱼的鱼刺,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朴月梭的身上。
谢云潇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回了营帐之内,朴月梭依旧站在华瑶的面前。
朴月梭其实也明白,华瑶丝毫不懂男女之情。但他自从年少起就对她满怀期待,日久天长,难免心生妄念,再生妄言。
皇帝崇尚佛法,世家子弟经常修读佛经,朴月梭也不例外。他自言自语道:“佛法三戒,不贪、不嗔、不痴,在于心静,在于心定,诸念不起,则诸妄不生[1],但我一见了你,也就犯全了贪嗔痴,心乱心动,永无静定之日。”
“真的吗?”华瑶忽然与他论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你的心是你自己的,世间万象也是从你眼里看到的,倘若你无法镇定,应该责问你自己,这与我无关吧。”
朴月梭笑而不语。
华瑶道:“你笑什么,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朴月梭道:“我晓得,表妹,情愁思苦,只系我一人。”
他身量高挑,形貌上佳。华瑶瞥他一眼,只问:“你不吃晚饭,真的不饿吗?”
朴月梭听说,姑娘家在外多少会顾及一点脸面,华瑶又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她的碗里还有一半饭菜,也不知她还会吃到什么时候。朴月梭正在思索自己要怎样辩解,只见华瑶三下五除二就大口大口地扒光了那碗饭,饭粒甚至沾到了她的唇角,此乃世家贵族用膳的大忌。
华瑶直接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在朴月梭震惊的目光中,她落落大方与他告别,礼数周全而体面。她转身走进了营帐里,他隐约听见她喊了一声“心肝”。那自然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