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廷空叹(至死方休)(2/2)
岳扶疏双臂抱头,忍痛道:“别打我手,别打手,我还要写字。”
好几位监工七言八语地骂道:“写你娘的字!臭不要脸的,爹死哪儿了?!不滚过来下矿!你老子不下,你自个儿下!”
“认识两个破字,还把自个儿当人物了!”
“爷们几个一瞧你这贱样就犯恶心。”
岳扶疏满嘴血腥,执意道:“我是写字的……”他忽然想起同窗的身份:“我同窗共研的人,他父亲是砂矿的监理……”
岳扶疏一句话没讲完,监工幸灾乐祸道:“嘁,上个月矿洞裂开了几条缝,你同窗的监理好父亲,特意调了你父亲过来,人家就没把石工的命当命,还指望人家给你撑腰啊?!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彼时岳扶疏才豁然开朗。他的同窗,表面敬佩他的学识,实则早就暗藏祸心,不仅想杀了他,还想杀了他的父亲。他张开嘴,含着一口血,叹声道:“嫉妒之祸大也。”
监工一脚踩碎了岳扶疏的右肩。鲜血流了满地,岳扶疏疼昏过去,神智都模糊了——此乃十八年前的一桩旧事,岳扶疏历历在目。他记得断骨切肤的震痛,恰如此刻,他的半张脸焦烂,痛意恨意深入骨髓,至死方休。
他这条命,算是晋明给的。
十年前,年仅十六岁的晋明初到秦州。岳扶疏写下一封长信,讲清了砂县的底细,阐明了肃清吏治的方法,并把信寄给了晋明。
晋明读完那封信,立刻派人来接岳扶疏。
那是昭宁十五年的春天,万物复苏,冰雪消融,晋明的府邸雕梁画栋,极尽豪奢,假山池沼曼妙曲折,处处杨柳葱葱、花深香浓。宫殿前的台阶皆是白璧雕成,岳扶疏穿着一双破洞的草鞋,行过地面,留下一串泥印。他一言不发,恭敬地跪在晋明面前,犹瞥见晋明黑缎绣金的衣摆,尊贵无匹,与他的粗布麻衣比对鲜明。
侍卫屡次暗示晋明,岳扶疏的出身极不清白,晋明满不在乎道:“英雄莫问出处。”他还笑说:“古有孟母三迁,今有石工债台高筑,只为送儿子读书,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晋明与岳扶疏畅谈古今中外的家事国事天下事,岳扶疏妙语连珠,深得晋明欢心。从这一天起,岳扶疏就成了晋明的近臣,为晋明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他们一步一步地侵占了整个秦州,就连秦州的监察御史都被他们换成了自己人。
晋明开恩,调派医术卓绝的太医,专门为岳扶疏治理旧伤,还为他的父亲修建了一座石墓,并把欺辱岳扶疏的监工抓进牢里,大施惩戒。昔日趾高气昂的监工,在砂县地牢里,颓丧的像是一团蛆,又过了一段时日,监工身上真长了蛆虫,生不如死。
晋明赐下了诸多恩典,他对岳扶疏确有再造之恩。但他就像岳扶疏的父亲一般,死得不明不白。他堂堂一位高贵的皇族,生前享尽了奇珍异宝,死后没有全尸,没有丧葬,仅有一具早已碎裂的残骸。思及此,岳扶疏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道:“赵大人,我是寒门小户出身的卑贱之人,见识得少,不敢乱说话,唯有一事,我不得不禀告清楚……”
赵惟成道:“哦,什么事?”
岳扶疏道:“风雨楼一案的凶手,绝不是三虎寨的贼寇。”
赵惟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是贼寇,那是谁?”
岳扶疏道:“恐怕是……”他的眼泪一霎流出,混着血水,沾湿了枕巾:“我不敢说,大人。您是山海县的父母官,清廉正派,还救了我一命,我不可拖累您。”
*
天色向晚,华瑶在县衙附近的酒楼包下了一间厢房。她找店小二打听了一些事,也点了几道虞州名菜。菜品摆在桌上,她尝过两口,便说:“或许是因为时节不对,虞州的鱼肉,没有凉州的好吃。”
谢云潇问:“你想回凉州吗?”
“想啊,明年就回吧,”华瑶答应道,“明年我一定带你回家。”
谢云潇侧目,看向窗外。他还在等凌泉的消息。凌泉的轻功与齐风不相上下,放眼整个山海县,除了谢云潇自己,无人能胜过凌泉。山海县的县衙并非龙潭虎穴,武功最高的赵惟成比燕雨还差一点,凌泉杀他绰绰有余,为何迟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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