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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薄恩短(命薄福浅之人如何承得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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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瑶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水浪滔天。

她保持着一种波澜不惊的冷静,把战船的内外都巡视了一遍。最后,她钻进一间约有一丈见方的船舱,舱内陈设着一张雕花床,两把竹藤椅,还有一扇半开的木格窗。

时值晌午,骄阳正盛,日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倾洒在谢云潇的衣袍上。他正坐在窗边缝补一只枕头。他的手法极为高超,缝出的针脚细致入微,堪称严丝密合,比起宫里的绣匠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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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潇手里的那只枕头,正是华瑶朝思暮想的小鹦鹉枕。

今天一早,秦三与华瑶汇合之后,交给华瑶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她落在秦三军营里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她的小鹦鹉枕,不过枕头的侧边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面的鹅绒。华瑶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一点惋惜。

华瑶真没想到,谢云潇竟然会悄悄地帮她修补枕头。

华瑶不禁感慨道:“我听说,凉州军营有一条军规,叫做‘自食其力’,无论军官还是士兵,破了的衣服都要自己缝。今天我见识到了你的手艺,你好像什么都会啊,擅长各种技巧,精通各种门道。”

听见华瑶的夸赞,谢云潇的手指一顿。华瑶也不管他还握着一枚针,直接摸上他的手背,只觉他肤滑如玉、光润如冰,果真是冰肌玉骨的美人。

华瑶的心情越发舒畅,紧挨着谢云潇坐了下来。

谢云潇缝制完成之后,便把针线放进了木盒里,还将小鹦鹉枕递到她的手中。她格外高兴,连忙抱紧自己的小鹦鹉枕。

谢云潇低声问:“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只枕头?”

华瑶含糊不清地说:“宫里的日子总是难熬的,谁都得有个寄托,我当然也不例外。”

谢云潇依稀记得,她从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无意中重复了两遍的说辞,应该是她的肺腑之言。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华瑶半低着头,喃喃道:“皇帝生性多疑,善于玩弄权术,能在一天之内让一个人从天上掉到地下。外朝和内廷的各个党派忙于争权夺利、相互倾轧,再聪明的人都无法独善其身。我虽是公主,却没有安稳的日子可过……”

她说得很轻、很慢,像是谨小慎微地敞开了一点心扉,谢云潇的心境也不复之前的平静。他忽然把华瑶抱了起来,让她坐到他的腿上,彼此的身体在不经意间贴合得更紧密,更多了几分脉脉温情。

他原本是想仔细地安抚她,但她的气势忽然变强了:“我的兄弟姐妹和我一样,都有很大的压力。不过,和他们相比,我真像个乡巴佬。他们平日里的消遣就是花天酒地,你能想象得到吗?”

华瑶认真地描述道:“满院子的莺莺燕燕、花花柳柳,可谓是艳福不浅……”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行了,你不用详说,也不用羡慕他们,后院的纷争多了,不见得是好事。你从不浸淫声色,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他的手掌有些烫,禁箍着她的腰肢:“你的志向也不止于后院的方寸之地,何必在意那些兄弟姐妹平日里的消遣。”

华瑶略歪了一下头:“你像是一个正气凛然的言官。”

谢云潇继续扮演着一个正气凛然的言官:“你心之所念,应是千万里锦绣江山,千百世太平功业……”这话尚未说完,华瑶在他唇边亲了一口,低声道:“你也是我的心之所念,情之所系。”

她还特意哄了他一句:“待我成为天下之主,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送给你。”

谢云潇已经辨不明她的情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略微侧过头,望见窗外一望无际的湍急江水,渺茫的烟波里,有一只沙鸥匆匆掠过,流箭似的飞向水天相接的地方,孤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一轮红日的浓辉之中。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东江是浩瀚无垠的,这艘船一直在水上飘泊,永不靠岸,华瑶也一直依偎在他的怀里,永不分离。但他也知道,秦州的战局十分危急,刻不容缓,华瑶必须尽快赶到秦州,以一万的兵力,迎战六万的敌军——这场战争的胜败,关乎她的生死存亡。他必当竭尽全力保护她。

想到这里,谢云潇自言自语道:“我只愿你百战百胜。”他搂着她不放,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念了一句:“卿卿。”

与谢云潇的真情实意相比,华瑶的甜言蜜语显得有一点虚浮。华瑶干脆不讲话了。她觉得自己手里空落落的,就想找点事做。她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左手揽着他的腰身,右手开始抚摸他的脖颈,他的呼吸停顿一刹那,又恢复了原状,听起来就像一次极短暂的喘息,很是动人心魄。

华瑶心头一热,忍不住又亲他了几口。随后,她带着他走出了船舱,步入另一间舱室,与秦三、祝怀宁、汤沃雪等人汇合。

祝怀宁才刚喝完一碗药,还没来得及把嘴擦干净,华瑶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咳嗽一声,恭敬有礼道:“卑职参见二位殿下……”

华瑶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有话直说。”

祝怀宁打开桌子底下的暗格,取出一张做工精细的秦州地图。他一边讲述秦州的战况,一边任由汤沃雪在他的胳膊上施针。他讲得口干舌燥,汤沃雪还叮嘱了他一句:“你的伤口结了痂,还没复原,至少两天之内,你的左手不能使力……”

他不紧不慢地问:“倘若我使了力,会怎样,左手从此就废了吗?”

“那倒不至于,”汤沃雪回答道,“只不过,我想治好你,就更难了。”

祝怀宁安静地点了点头。他的双目好似千年古井,无波无澜,无声无息。哪怕他自身的伤势再严重,他的内心都不会泛起一丝涟漪,因他已经把生死荣辱抛到了脑后,个人的安危便是不值一提的。

汤沃雪也曾在凉州见过与祝怀宁类似的人——他们多半是家里遭了大难,痛失至亲至爱,心中除了国仇家恨,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说,祝怀宁与汤沃雪也有相近之处。戚归禾的忌日快要到了,汤沃雪夜里辗转难眠。随军渡江的前一天,她悄悄地写了一首悼亡诗。

她为那首诗取名《寄思》,诗曰:“风寒雪冷雍城关,骨瘦形枯人未还,不知相逢在何处,天上人间两殊途。”

不知相逢在何处,天上人间两殊途。

汤沃雪并未对任何人说明,她的心里,其实有几分害怕。她怕华瑶和谢云潇会在秦州遭遇不测,更怕朝廷会扣下来一个“造反”的罪名。

对她而言,华瑶和谢云潇都是她的亲人,也是戚归禾留在世间的挂念,戚归禾无法再保护他们,她便代他来完成遗愿。虽然她没有武功,但是华瑶也说过,她硬朗的骨头就像凉州的精铁,她将来也会是一代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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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着头,聚精会神,拈着一枚银针,准确地扎进祝怀宁的一处穴位,意在为他活血化瘀。

祝怀宁的内伤较重,外伤也不轻,大半边臂膀和胸膛袒露在外,紫色的瘀痕清晰可见。汤沃雪仔细查验过他的伤势,确认他的病情比起前几日来好了许多,他的武功也复原了七成。她越发惊讶于他的内力之精湛深厚,便对华瑶使了个眼色,华瑶心领神会,打定主意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尽量在一个月之内大破敌军,否则我军的粮草便会消耗殆尽。”

她的手指掠过彭台县,穿过芝江,定在一处江流交汇点上。

她道:“敌军已经围城数个月,彭台县久攻不克,军心定会浮动。我们可以装作是朝廷派来的援军,虚报我军的确切人数,诱敌深入,再调用精锐骑兵,将其一举歼灭。当然,我会先派出一些精兵,把彭台和邺城都探查清楚。”

谢云潇右手食指的指尖也点在地图上,缓缓从邺城一路划到了彭台县:“战场上万事不可鲁莽。殿下,等你抵达秦州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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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谢云潇、秦三、祝怀宁继续商量了一会儿,隐约感到自己还是有些失策。

她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州和虞州,并没有分出太多空闲去判辨京城的风雨变幻,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爹是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不过,华瑶能猜到杜兰泽一定被姐姐严厉地看管着,所以华瑶至今都无法与杜兰泽通信。只凭谢永玄寄来的那些信,华瑶模糊地推断出,就在不久的将来,京城的朝政必有大变,皇后、大皇子、三公主、六皇子这几派势力必将斗得天昏地暗,他们都蛰伏了太多年,绝不会放过眼下这么难得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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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夕阳欲坠,黄昏的余晖斜照江心,三十艘战船就像三十把锋利的剪刀,把宽阔的江面裁出一道道丝线般的波纹。这支船队来回走了几趟,才把一万人马及其辎重从虞州运到秦州。

华瑶终于踏上了秦州的土地——这是一处邻近芝江的渡口,名为“枫叶甸”,此地的百姓早就逃难去了,岸边的船坞和码头都荒废了一个多个月,木板搭成的浮桥上散落着枯枝残叶,石雕的台阶缝隙里长出了寸来长的野草,随风轻轻地摆动着,给人一种难以言状的寂寥之感。

华瑶往前走了几步,还看见了碎裂的瓦罐、破旧的布条、已被烧毁的库房,这个村庄的百亩良田都无人耕种,田地里只有潮湿的淤泥,空置的木屋中悬挂着兜满灰尘的蛛网,方圆十里内没有一丁点鸡鸣狗叫之声,华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凄清荒凉。

祝怀宁喃喃自语道:“自从邺城被叛军攻破,芝江上浮尸千万,腥臊难闻,水不能喝了,鱼也不能吃了,老百姓们能跑的都跑了。”

“哎,不跑怎么办?”秦三插话道,“在这里没吃没喝的,随时有可能没命,我要是这里的村民,我拔腿就往虞州跑。”

华瑶不禁感叹道:“我们还有刀剑枪炮,尚能拼死一搏,手无寸铁的民众遇上叛军,便只有挨宰的份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面朝着祝怀宁:“你放心,我一定会剿灭叛军,还秦州百姓一个太平。”

言罢,华瑶命令众人在此地安营扎寨,又派遣齐风率领一队精兵去探查情报。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江上风浪更大,烟霭四散,寒气浓重,整座村庄的景象都朦胧起来,齐风匆匆忙忙地从远方赶回了华瑶身边,如实向华瑶禀报他的所见所闻。

齐风的第一句话就是:“死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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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风道:“距离彭台县不到十里之处,那里是一片相连的村镇,已经没有活人了,东西都被抢光了,还有……”

齐风话中一顿,似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把头低了下去,恰好对上了华瑶的双眼,她的目光是那么明澈,他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莫名的忐忑。

华瑶的一万兵马都以为朝廷命令公主率兵出征。而齐风是华瑶最亲近的侍卫,齐风知道,近一个月以来,华瑶根本没有接到任何圣旨。她擅自出兵,无异于谋逆造反——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不过齐风没有九族,除了燕雨之外,他再无任何亲人,华瑶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盼着自己时时刻刻都能与她在一起——这样一个荒诞的愿望,他甚至不敢细想,更不敢透露给别人,哪怕只是默默地在佛像前许愿,都算他心有妄念,亵渎了佛灵。可他越是压抑,就越感到难熬,他对她的种种仰慕,几近于极度的渴求,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混乱的情丝不减反增。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从中挣脱,又隐隐希望自己陷得更深一些。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床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她的声息、她的样貌、她的言谈举止,他心里满是欢愉,也满是折磨,神思颠倒不已,却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不认字,从没念过书,永远无法像谢云潇、杜兰泽那样出口成章,无法在华瑶的面前从容不迫。他此生最体面的宿命只有一条,便是义无反顾地为她战死,这也算是所谓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了。

齐风曾经在凉州闯过了鬼门关,在虞州躲开了官兵的追杀,而这一次,在秦州,隔着绵延十里的山路,他望见了叛军营地里的灯火亮如白昼,数万名精兵悍将盘踞一方——他们有火炮、枪械、铁铳、钢甲,充实的粮仓,高大坚固的战车,以及上万名武功高手。

方谨却说:“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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