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肆阿肆...)(2/2)
宋晚栀僵站在甲板上,所有变故就在几秒之内,她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江肆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淹没了她的世界,像巨大的浪潮推翻了摇曳的船。
她张了张口:“阿……”
阿肆。
她出不了声。
她没拉住他。
深不见底的海吃掉了她的阿肆。
像胸口里炸了一颗蘑菇云,巨大的惊厥一瞬间攫走了宋晚栀的全部感官。
世界死寂,然后蓦地黑了下来。
·
再睁开眼时,宋晚栀已经在医院了。
意识回到脑海的第一秒,宋晚栀就惊惧地一栗:“江肆,江肆……”她声音喑哑地爬起来,苍白着脸色伸手摸向身旁,“快救救他,快救——”
“栀栀!”病床边,卢雅吓得慌忙扑上来,抱住病床上的女孩,“栀栀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妈,你快救救江肆,快救救他,他掉海里去了,他最怕水的,他……”回过神的眼泪哽住了宋晚栀的话声。
卢雅心疼地抱紧女儿,一边给手忙脚乱的栀子外婆招手,一边安抚地拍着宋晚栀的背:“没事没事,救上来了,别怕,江肆已经救上来了,船上有搜救队员,栀栀别怕,啊?”
“……”
在初醒那短暂又混乱的几十秒里,女孩好像谁的话都听不见了,只是谵妄了似的,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一边念着让人救救他。
直到护士进来,替她拔了手背上挣动得回血了的输液针,又打了一针镇静剂,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在镇静剂和卢雅的安抚下,宋晚栀半梦半醒地昏沉了很久,才终于清醒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将起的初阳被最后一片浓黑压在天边,微微颤动,像随时都要挣脱开来,铺得漫天明亮。
宋晚栀撑着慢慢起身。
隔着过道,是陪床困得睡过去了的卢雅。
宋晚栀张了张口,还是没叫醒她。她只勉力撑着身体下了病床,朝门外走去。
凌晨的病房走廊安安静静的,出了病房门不远,还没到护士站,宋晚栀就遇上了迎面过来的一个护士。
对方看见她一怔:“哎,你不是昨晚送过来的那个小姑娘吗,怎么自己出来了?”
“我没事了,护士姐姐,”宋晚栀忍着涌上来的酸涩,“您知道江肆,就是,就是应该跟我一起来的那个……”
女孩的声音控制不住颤得厉害。
护士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胳膊:“你这还没休息好呢,那个中了刀的男生是吧?他不在这边,他腹腔出血,失血过多,刚做完手术呢,已经送到加护病房了。你就别过去了,你过去了也不可能让你这个状态进去探视啊。”
“我就在外面看一眼,”宋晚栀苍白着唇色攥紧了护士的衣袖,语气近哀求,“我只看一眼好不好?”
“哎,真不行啊小姑娘,你说你这要再晕过去,那不是给人家加护病房那边添乱吗?”
“我没事,我……”
“晚栀,你怎么站在这儿?”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宋晚栀和护士的哀求。
宋晚栀回过头,一看清走近的任芬,还忍着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跑过去抱住了老太太,泣不成声:“奶奶,对不起奶奶,都怪我奶奶……都是因为我……”
“唉,怎么会怪你呢,”老太太让女孩哭得也眼圈微微红了,她强撑着笑,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别害怕,江肆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走,奶奶陪你回去。”
“…………”
对于宋晚栀来说,那天大概是她人生里最难熬的一个白日。
江肆一天没醒,她就滴水未进地守了一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等在加护病房外,隔着玻璃看里面病床上的那人,谁劝也没用。
她没见过这样的江肆,脸色那么苍白,一点都不笑。明明他的五官最好看了,眉眼的弧度都深挺而漂亮,可是现在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隔着玻璃,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宋晚栀看得心慌,但是忍着没哭。
醒来以后她想起外婆在她小时候说的,病床前是不能哭的,那样对病人不好。
她就在那儿坐了一天,一滴眼泪也没掉。
熬到又一个凌晨,疲乏困倦再撑不住,是卢雅扶她回病房的。
“妈,对不起,”女孩拿干涩的声音轻声道歉,她气息很慢,很浅,“我不是闹脾气,不是任性,我就是,嗓子像堵住了,什么都咽不下去。”
卢雅只能答应着。
宋晚栀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只是浅眠,一点声音就醒了,每次护士进来她都要安静地睁开眼,想等对方说是江肆醒了,但一直没等到。
她似乎也没那么着急了,就安静地重复着,睡一会儿,睁开眼,不是他的消息,再睡一会儿。
这样熬到了天亮。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宋晚栀看见病床边的任芬。
她攥紧了病床床单,本就白得拔尖的脸儿好像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掉了,声音也轻得发飘:“奶奶,江肆醒了么。”
任芬看着女孩才一两天就苍白消瘦的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没事,医生说他是失血太多,再加上海水泡了一会,身体需要恢复,就这两天,一定能醒的。”
“…谢谢奶奶。”
宋晚栀就点了点头,安静地要起身。
任芬拉住她:“晚栀,奶奶有事请你帮忙。”
“?”宋晚栀眼睫轻颤了下,她像是从某个混沌的世界里回过神,轻轻眨了眨眼。
任芬怕她误会再受刺激,就接着说:“要过年了,江家理应有年前的祭祖的,江肆醒过来后也要有几天不能下床,所以奶奶想托你替他,陪奶奶去墓园做做祭扫,好吗?”
宋晚栀没犹豫地点头:“好。”
“祭扫没体力可不行的,你多少吃点东西,好不好?”
宋晚栀稍稍停了几秒,还是点下头去:“…好。”
窗户旁,卢雅感激地向任老太太投来目光。
任芬也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从医院出来,去江家墓园的一路上,宋晚栀都是安静的。
她也不动,只望着窗外,好像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任芬同她一起坐在后座里,沉默很久后还是开了口:“晚栀,典礼上的事,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一定要算,也是江肆他自己找的罪。”
宋晚栀从窗外转回来。
任芬说:“那天负责安保的保镖队长已经跟我说了,江肆是知道你那个继父在船上的,所以他才不叫你们下楼。他心里原本是什么算盘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怎么说你都是被瞒着的,你不要再苛责自己了,好吗?”
宋晚栀听着,眼睫颤了几次,但最后她都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奶奶。”
任芬叹气。
一看这样,老太太就知道小姑娘还是没听进去、也还是在怪她自己。
又行了半程,宋晚栀像是想起什么,安静地转向车里。
“奶奶,”她问,“钟洪林死了吗?”
任芬听得心里一颤,摇头:“没有,一起捞上来了。不过没事,你别怕,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不怕,”宋晚栀摇头,平静地垂了眼,“没死就好。”
任芬有点意外,回头看向女孩。
“钟洪林应该死,但不能这样死,那种人不值得他手上沾血,”宋晚栀轻轻抚过无名指上的那只荆棘戒指,低下声像呢喃,“我的阿肆要干干净净,一生清白。”
“……”
任芬听得心里惶然,她伸手过去,忙握住了女孩的手。
凉冰冰的,像在冰天雪地里插了许久。
宋晚栀被老太太温热的掌心一攥,抬了眼。
任芬抚着她手,朝她和蔼地笑:“我问过家里律师,故意杀人致人重伤,怎么也是十年以上,这种有故意伤害前科的,无期徒刑的可能性更大。这方面的操作有你叔叔阿姨在,他不会再有机会出来伤害任何人了,你不用担心。”
宋晚栀眼睫一颤,慢慢又用力地点下头。
墓园终于到了。
下车以后,宋晚栀按部就班,像是个听话又乖巧的提前木偶似的,照着任老太太的祭扫有样学样,而且面面俱到,一丝差错都没出过。
可越看小姑娘这样,任芬心里就越放心不下。
直到离开墓园,沿着青石阶,宋晚栀正扶着老太太走得缓慢。
到某一级,她突然停住了,朝旁边掩映的松林望去。
“怎么了,晚栀?”任老太太问。
“没什么,”宋晚栀转回来,安静地垂了眼,她轻声问,“奶奶,我能去那边,一个人待会儿吗?”
任芬表情动了动,最后还是点头:“好,奶奶回车里等你。”
“谢谢奶奶。”
宋晚栀把老太太送下青石阶,又扶进车里,这才重新走回来。
沿着上次江肆领她走过的路,她最后一个人缓着步伐,停到那块空白的石碑前。
宋晚栀很慢很慢地走过去,在空白墓碑前蹲下身。
她盯着它,好久后才轻声说:“不许你先来。”
风吹着松林呜呜地响,像在回应她。
宋晚栀慢慢俯身,靠上那凉冰冰的石碑,又抬起手,像要抱住它:“你要是先来,我就不陪你葬在里面了。”
“……”
风吹过女孩干涩的唇瓣,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抱着石碑轻轻拍了拍,就像在和什么人拉钩似的,只是刚要抽回手的那一秒,宋晚栀感觉指尖划过什么粗粝伤人的锋面。
女孩怔了下。
一两秒后,她想起什么,起身绕过石碑,转向它的背面。江肆说过,那是江家祖传规矩里,用来刻每一个人的墓志铭的地方。
两行新字。
石屑还在地上,月余的风也没吹尽。
宋晚栀僵望着,她慢慢屈膝蹲下去,伸手摸过那一个个字痕,江肆的字痕。
【栀子六月开,】
【晚至是我一生所憾。】
……
晚至是我一生所憾。
晚栀,是我一生所憾。
“——”
宋晚栀忍了一天滴泪未落,此刻抚着他还存着石屑的字痕,却再忍不住低头下去,泪雨滂沱。
“阿肆,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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