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篇(Ⅲ)(仲夏夜之梦(Ⅲ)...)(1/2)
高中篇:仲夏夜之梦(Ⅲ)
比宋晚栀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湿淋淋的语文书还惨的, 是湿淋淋的江肆。
宋晚栀从来没见过江肆这样狼狈的模样。她想应该没人见过。
入秋的风凉,少年乌黑的湿发前所未有地柔软垂贴下来,耷在他白得发冷的额角上, 他被水湿透而贴在身上的衬衫将衣下的肤色透出,他的手臂紧紧攀着池塘的边缘, 却没有上来。
那双总是漆黑的,染着桀骜或松散笑意的眼眸, 此刻像失了焦点。
他空茫望着前面不知道什么地方。
那一秒宋晚栀看见江肆的眼神,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惊恐感。
她觉得江肆不想上来了。他想松开手,任自己倒进那片近两米深的池塘里,然后阖眼沉底。可那是江肆,那怎么可能?
宋晚栀不知道, 她只是从心里觉着惊恐。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扑上前, 米白色的长裤不管不顾地跪到花坛边缘肮脏湿漉的泥土上, 她死死握住了江肆的手——也就在她握上去的前一秒,江肆的指节离开了攀着的石台边缘——然后被女孩苍白冰凉的手指死命地攥住了。
江肆一怔,从水里抬眸。
女孩隔着坚硬的池塘边缘的石台狠狠握着他,眼神里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惊慌,她好像能看透他一样,于是那些湿潮的雾气卷土重来,又比他下去之前更盛。
停了两秒, 江肆哑然笑了:“小朋友, 你拉住我干什么, 占学长便宜?”
“你,闭嘴, ”宋晚栀第一次用那么强硬的语气和江肆说话,如果没有声线里的颤栗, 那就更完美了,“上来。”
江肆拿漆黑的眼透过沾着水滴的湿漉漉的长睫望她,像有种古怪又深恸的情绪在里面发酵,他嗓音低哑地问她:“我要是上不去了,怎么办。”
宋晚栀将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攥得更紧:“我会一直拉住你的。”
“被我拽下去也没关系?”
“我会,一直拉住你的。”女孩用惊栗的声线轻轻地重复。
就像你曾经这样拉住我一样。
江肆望着她,猝然笑了。
他在石台边缘慢慢靠近,将一只手臂横压上去,似乎作势要出来了。但在最后一秒的发力前,他又突然停下,仰头去看巴巴望着他的女孩。
“栀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江肆漆黑着眼,低声说道。
“……”
宋晚栀被他的称呼弄得一怔。
江肆之前喊她虽然奇怪,但至少是带着姓氏的,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没头没尾,古怪…又亲昵。
于是宋晚栀就像被他那个称呼蛊住了似的,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然后顺着他眼神的牵引,慢慢将最后一点上身和石台的间隙压至无距。
女孩趴低,和水里浑身湿透的少年在石台上慢慢贴近。
少年低阖下微栗的睫。
在她将耳朵不设防地靠近他下颌时,江肆轻促嘲弄地笑了声:“我‘杀’过人。你握的是杀人犯的手。”
“——”
女孩面上的血色一瞬就褪成雪白。
她瞳孔被情绪扩张到极限,连唇色都淡去了。她不能置信地转过脸,僵睖着他。
小朋友的反应全在江肆意料之中。唯有一点出乎他意料。
江肆低头,看着自己依然被紧攥的手,他仍是笑着,却皱起眉了:“为什么不松开?”
女孩怔望着他,失声。
江肆抬眸:“吓傻了?”
“你,”宋晚栀终于在那双熟悉的眸子前回过神,她气恼地咬住唇,“你再不上来,我就要喊人了。”
江肆眼神更古怪:“你不怕么,为什么不松手?”
“我怕,但我知道你不是,你不可能是。”宋晚栀咬得唇瓣都泛白,“你上不上来?”
“……”
江肆停了好几秒,才好像慢慢回了神。
他望着女孩的眸子一点点被笑意侵染,还有什么更浓烈的情绪丝丝缕缕地盘绕上来。
然后江肆低回头去,笑隐在胸膛里藏得更低更深,也更愉悦放肆。
宋晚栀几乎要被他弄疯了,她攥着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太过僵持,现在都快失去知觉了,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女孩苍白着脸转向后,生平第一次用颤栗的声音提到最高:“有人吗?救——”
“命”字没来得及出口。
宋晚栀就被湿透的少年从石台边缘直接压到了身后的花坛里面,他捂住她下颌,压得她一个多余的字都再说不出来。
江肆难得有点恼笑又意外:“你还真敢喊啊小朋友,不怕下周一和我一起去国旗下发表检讨?”
“呜呜,呜。”宋晚栀被他捂得说不出话。
女孩束着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了。
凌乱的发丝缠绕过他的指节,又萦过她雪白泛红的脸颊和湿潮的瞳。
江肆眼皮一跳,手立刻松开了。
某一秒他难得眼神狼狈,像被过了电似的,动作迅疾又凌乱地从女孩身上翻开,然后僵停在一旁的泥土地上。单条长腿屈起,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他抵靠在石台边缘,停着。
然后江肆拿最最古怪的眼神盯住了宋晚栀。
宋晚栀气恼得不行。她明明是来背课文的,现在语文书湿淋淋地挂着叶子和泥土半死不活地躺在一边,她自己也弄得一身泥污,课文还连三分之一都没背完。她安排得好好的学习进度,每次一见到江肆就要被搅得乱七八糟。
果然老师们说得对,不管是单方面还是双方面的超出友谊的关系,就是学习生活里的毒瘤。
宋晚栀有心想严肃地告诉江肆,以后不要再这样开玩笑和做事情都恣肆妄为不计后果了,但偏偏江肆那个前所未有的眼神又看得她莫名不安,不敢妄动。
于是江肆就看见,女孩从花坛里坐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时不时抬眸偷偷睖他一眼,像是泄愤,然后被他视线捉住又会立刻躲回去。
江肆靠在凉冰冰的池塘边石上,忍不住哑声笑起来。
等宋晚栀终于摘拍掉自己一身的叶子和泥土,也蹙着眉把惨兮兮的语文书甩了甩水拎在手边,她才在一动没动、只是一直拿黑漆漆的眼盯着她看的江肆腿边停住:“你,要我帮你喊人吗?”
“怎么喊,”江肆微微后仰起脸,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睨她,“‘来人啊’,‘救命啊’,这种吗?”
“……”
宋晚栀被他骚兮兮的语气红透了脸。
她恼得很想不管这个人,冻死在这儿也跟她没关系,反正秋天也冻不死人。但是只要一看见他身后的池塘,宋晚栀就会想起那个过分的不合时宜的玩笑。明明一定是假的,一定是他故意拿来捉弄吓唬打趣她的,但她就是忘不掉少年那一刻的眼神。
就仿佛……
仿佛她如果松开他的手,他就会彻底、彻底掉进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水里。
宋晚栀不敢想下去。
“你带,带手机了么?”迟疑很久后,女孩轻声问道。
江肆靠在石台前,故作惊讶:“小朋友上学竟然还带手机吗,老师看到会没收的。”
宋晚栀被他打趣得窘得不行,气得又咬住唇了。憋了好几秒,她才忍着咬牙:“我是要给你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知道了。”江肆松散了笑和语气,不再逗她。他朝之前扔给她又被她扑过来拉他时扔在一旁的外套示意了下,“都在那里面。”
“哦。”
宋晚栀快步过去,拿着江肆的外套回来,然后递给他。
少年身上的白衬衫这会儿已经被水匀得透彻,贴在身上,或者白色的褶皱,或是肤色的透明。宋晚栀几乎不敢让自己的视线稍微沾到他一点,递外套时都努力转开脸,只把胳膊用力地往前伸出很远。
江肆看得想笑,就拿着手机,撑着膝笑了。
于是对面沈鹏宇一接起电话就沉默了好几秒。
等江肆慢条斯理地哑着笑和他交代完送货地点和拿衣服的任务,临挂电话之际,沈鹏宇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贱了一句:“肆哥,您这是在哪儿没收住,和哪个小姑娘擦枪走火了?”
“——”
江肆难得有被噎住的时候。
回过神,他气笑得咬了下唇角:“你说什么。”
“这不能怪我,让我拿一整套衣服也就算了,”沈鹏宇无辜,“你是没听见你刚刚说话那语气还有笑,骚得跟那什么似的,我都想给你录下来去小立本应征牛郎,绝对能靠一套录音一张照片就击穿所有面试,直通录取。”
“…滚。”
电话挂断。
宋晚栀亲眼看着江肆有点戾气地把手机扔到旁边了。
停了几秒,那人拽过外套,摸出烟盒和火机,随手磕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来。江肆刚将烟衔进唇间,还没点上,一抬眼就看见宋晚栀站在一两米外,轻轻蹙着细白的眉心,不太赞同地望着他。
江肆薄唇一扯,咬着烟笑了,他懒洋洋靠到石台上:“有意见么,小朋友?”
“…抽烟不好。”宋晚栀忍了好几秒,还是小声说了。
“你这是在,”江肆一停,略微挑眉,“管教我?”
宋晚栀抿唇不语了。
见小朋友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触角”又有要往回缩的迹象,江肆低叹了声,将唇间香烟拿了,捏进掌心:“行,听好学生的,不抽了。”
宋晚栀眼神松了松。
只是在余光扫到被江肆扔在一旁的手机后,她又迟疑了下,有点不安地问:“你朋友答应给你送衣服了吗?”
“嗯,”江肆瞥见女孩仍皱着不太信的神情,不禁哑然,“在你眼里,我人缘这么差吗?”
“不是,就是看你刚刚接完电话,有点生气。”
江肆侧开脸,轻嗤了声:“那是因为沈胖说让我去应征牛郎——”
说完江肆才觉着有些不妥,他想玩笑带过,却回头就撞见女孩听得茫然的神情。
“牛郎?”宋晚栀甚至还轻声确认了一遍,“和织女,每年七夕才能见面的那个凡人吗?”
“……”
江肆停了两秒,黑眸一晃,他侧开脸哑声笑了:“是,就那个。”
“?”
宋晚栀直觉有什么不对,可惜没等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江肆那边就转回来了,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抬起,朝她勾了勾。
宋晚栀沉默两秒,挪过去。
等女孩来到面前,江肆将手边拿出了杂物的外套一甩,勾着小姑娘转过半圈,把外套系在了她腰上。
长袖一扎,黑夹克裹出纤细腰身,垂下来的衣摆被修长指节随手整理了几下,就盖过了长裤上之前扑蹭在花坛里弄得脏兮兮的黑一块土一块的白色布料。
宋晚栀低头看着,有点懵。
“行了,”江肆垂回手臂,懒撩起眼,“回去吧,我自己等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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