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2/2)
李耀不松,与她推推搡搡去了床上,亲自伺候宽衣睡下。
长公主气性未消,不让碰也不让抱,嘴里还在数落:“你这狗脾气,也就只敢在本宫面前闹是不是?对外装的清风润玉,豁达大方,实则一身的小心眼儿。”
李耀死皮赖脸的笑,并不反驳。
长公主倒没继续在数落,而是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气息均匀规律,似已睡去。
长公主盯着账顶,轻声开口:“其实,有一点你没说错,我不喜祝维流,最大的原因,是他随时有丢下岁岁一人的可能,我不能让岁岁经历这样的痛苦。”
“可是,这并不是因为,有谁曾离开了我,叫我这样痛苦过才有的教训,情况恰恰相反,是因有人在我身边朝夕相伴,真心相待,我真切的尝过这样的甜,才会害怕,一旦这样的日子戛然而止,留下来的人,会有多难过。李郎,我……”
刚说到这里,李耀忽然翻了个身。
他仿佛已经睡着了,发出几声懒音,闭着眼就能将人熟练的搂进怀里。
耳畔喷吐的气息依旧规律平稳,长公主没再说下去,侧首靠向李耀怀里,闭上眼睡去。
……
事实上,长公主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虽然岁安与祝三郎整日打打闹闹,瞧着十分亲近,但上天并未给这对青梅竹马太多的机会与时间。没多久,祝家传来丧迅,祝三郎的小叔战死,这消息如同一记惊雷,让小小年纪的祝维流瞬间变了一个人。
岁安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离别。
她小小的身影立在山顶的大树下,看着昔日玩伴消沉着离去,甚至分不出过多精力来品味离别,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李耀闻讯赶来,见到她没哭,这才松了口气。
小岁安仰起小脑袋,看着来到身边的父亲,小声的问:“阿爹,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李耀在她身边蹲下,想了想,点头:“是。”
岁安眼底蒙上一层悲伤:“那祝维流,一定很难过吧。”
李耀捉住女儿的小手:“可是,每个人都会有这一日,只是有些人先走一步,有些人晚到片刻,百年之后,定会殊途同归,再度重逢。”
岁安:“可是,在重逢之前,落在后面的人要独自走好久,不也很难过吗?”
李耀笑笑,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纠结:“所以,才要在分开之前,加倍珍惜眼下相处的每一日。岁岁说是不是?”
岁安豁然开朗,用力点头。
片刻后,岁安忽然说:“阿爹,我长大了,要当母亲那样的娘子!”
李耀笑了,牵着她漫无目的的晃悠,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岁安有板有眼道:“祝三郎说,以后要当个和祝家小叔一样厉害的将军,可岁岁不想当大将军,岁岁喜欢母亲,想当母亲那样的人!”
“喜欢母亲啊。”李耀故意问:“母亲对你严厉,你也喜欢?”
岁安眼睛亮晶晶的,非常肯定的点头:“喜欢!母亲虽然严厉,但也疼我!”
李耀抬眼看着前面,淡淡道:“喜欢就好,所以,虽然母亲严厉,你也要好好陪着她,知道吗?”
岁安:“知道!”
……
其实,李耀心里早知会有这一日。
从靖安长公主不惜损耗元气也要生下岁安时,他就从蛊医口中得知了大概。
可他没想到,这一日来的那么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因岁安从小长在北山,接触最多的便是北山中的门生,竟不知不觉喜欢上一个叫商辞的学生。
最先发现苗头的,依然是长公主。
和当初的祝维流一样,长公主一口就否决了商辞。
“他心思太杂,与岁岁想不到一处,岁岁与他在一起,日后必会很辛苦。”
而这次,李耀和长公主有相同的看法。
决定一个人是否顺遂出头的,从来不是出身,而是心性。
有的人能因为心性,克服一切难题平步青云。
有的人却会在每一次遇事时,被自己的心性影响,做出错误的选择,且始终察觉不出是自己的心性出了毛病。
因安王携安王妃重建扬州时,曾将小女儿寄放到北山一阵,长公主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没多久就把桓王的小女儿也接到了北山。
桓王镇守北域,妻女在京城,长公主将人接到北山,无论皇帝还是桓王都是赞成的,而初云县主魏楚环也没有让长公主失望,轻易就将岁安与那商生的感情挑拨的渣滓都不剩。
可长公主怎么都没想到,她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敢趁夜去找商辞,又在发现他别有怀抱时,与魏楚环一起冲进了雨夜的山中,一夜都没回来。
长公主差点疯了。
不止是李耀,即便是早于李耀跟随长公主身侧的老人,都没见过长公主如此崩溃。
夜雨过后的山间,泥泞漫道,长公主一手扶着李耀,踏在泥水之中,一遍一遍喊“岁岁”,喊的眼眶红了,声音嘶了都不曾停下。
奴才们求,李耀劝,可她死都不回头,继续在山间寻找。
终于,她力气用尽,双膝一软,坐进冰冷的泥水里,掩面痛哭。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才多大,我为何要这么逼她!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母亲,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愤恨之际,她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李耀捉住她的手腕:“慌什么!不是还在找吗!?”
长公主一抬眼,又回过神来,艰难的要站起来:“对,对,还在找!还要继续找!”
李耀又气又急,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鸣叫,给了所有人希望。
那时岁安的小金雕,是祝维流送她的。
“岁岁!是岁岁!”长公主一眼认出,欣喜若狂的站起来往那头走:“岁岁在那边!她一定在那边!”
终于找到人了。
岁安和魏楚环因为夜间大雨,摔了跤走不动,还险些被蛇咬了。好在困了一夜,人没有事,尤其是岁安,她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看都不敢看长公主。
长公主手都在发抖,忽然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长公主。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在岁安开口以前,忽然冲上去将孩子抱住。
“母亲错了,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刚说一半,长公主忽然呕出一口血,吓坏了所有人。
“楹楹!”李耀脸色煞白,下意识扯开岁安接住长公主。
岁安也吓坏了。
从她记事开始,母亲就爱穿艳丽的衣裙,画精致的妆容,一颦一笑无不动人。
可是今日的母亲,溅了一身泥水,绣鞋已经看不出原貌,吐出的鲜血,将她衬的苍白又虚弱。
“母亲……母亲……”岁安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她怕了,看着母亲被人七手八脚的抬走,她无助看向父亲,却怎么都没想到,一向温和体贴的父亲,竟愤怒的看着自己。
“李岁安,你真是令人失望!”
这一句话,岁安记了很久很久。
长公主被抬回去后,整个后山都乱了,各类大夫聚集会诊,一张药方,每一味药材都要再三斟酌讨论。
李耀回来时,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他先看了看长公主的情况,确定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后,用冷水洗了洗脸,转道去看岁安。
玉藻和朔月已经替岁安换了干净衣裳,房间里,岁安缩在床上,抱成一团,无声的哭着。
床边忽然坐了个人,她一抬眼,是父亲。
少女的眼神更加受伤,泪如泉涌。
李耀看的一阵窒息心疼。
他哑声道:“母亲打到哪里了,还疼吗?”
岁安愣了一下,然后飞快摇头,她想解释自己并没有怪父亲母亲,她是怪自己。
“父亲……”
“岁岁。”
李耀用床上的被子给她团好,平心静气道:“即便是父亲母亲,也会有做错事,说错话的时候,但在你身上,父亲母亲,永远只有担心和爱护。”
“”母亲啊,做事有些着急,尤其是,她越在乎谁,就越着急。因为自己着急,所以不太能顾得上别人的想法,但是,她的初衷并没有错,一直以来,也很辛苦。你别怪她,好吗?”
岁安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猛地摇头:“是我做的不好,明知会让你们担心,还在夜里出门。”
“这倒是实话!”李耀一提这个又有点气:“就算你对北山熟悉,可大晚上的,还下了雨,你知道多危险吗?身上检查过吗?有其他的伤吗?”
岁安又摇头,她现在更担心母亲:“父亲,我是不是把母亲气坏了,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母亲不会有事吧?”
李耀抿了抿唇,硬扯出笑来:“不是,母亲没有大碍,她只是急火攻心,醒了就没事了。”
岁安低下头,嗫嚅道:“父亲,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让你们担心了,真的。”
片刻功夫,李耀已压住情绪,冲岁安笑了笑,语气也像往日一样:“你在认错呢?”
岁安点头,痛快的承认。
李耀想了想,问:“岁岁,母亲打了你,你还喜欢她吗?”
岁安:“我当然喜欢母亲,是我做错了,让母亲着急伤心,我知道她是情急之下才打了我。”
“那,父亲能不能,向你提个请求?”
岁安抱膝而坐,不解的偏偏头:“什么请求?”
李耀轻轻垂眸,想了一下,说:“岁岁,父亲希望,从今日起,在母亲面前,你能更懂事,更稳重,不是对母亲唯命是从,而是让母亲……能对你更放心。当然,在父亲面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有母亲,你……你得让母亲放心,好吗?”
岁安似有所感,眼神有些惶恐不安:“为什么呀?母亲……”
“什么为什么?”李耀一脸好笑:“为人子女,懂事明理,让父母省心,不是分内之事吗?难不成你还想再气母亲一次?我丑话说在前头,再这样我可不饶你!”
岁安眼神几动,压下心中思索,乖乖点头。
“是,女儿明白了。”
李耀:“这就好……脸上当真没事?大夫看过了吗?”
岁安摇头:“没事。”
李耀语气微微凝重:“商辞的事,我会处理。”
岁安没说话了。
其实,不等李耀处置,商辞已想好了去路,主动离开了北山,还带走了裴愫。李耀原本还很担心岁安会再受刺激,没想到,她竟没什么反应,甚至如同之前约定的那样,很快就似没事人一般,比以前更稳重,更乖巧。
李耀看得出来,长公主又岂能看不出来,但在她眼里,这不是好事。
那日她虽然病发突然,但北山常年储着大夫,要应急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公主很快调整好状态,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但岁安的变化让她不安心。
“李郎,她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李耀笑笑,淡然道:“她都多大的人了,见点血就吓到那还得了。你想多了。”
长公主摇摇头。
“经此一事,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儿似你,竟是个情种,一喜欢上谁,便巴心巴肺的冲着人去。可惜商辞不值得她如此……”
说到这里,长公主生出了新的想法:“但若是个值得的人,又另说了。”
李耀微微变了脸色:“殿下什么意思?”
长公主仿佛没听到李耀的话,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
“我不能让她一直留在北山,我不能,让她看着我死啊……”
李耀脸色一冷:“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长公主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难得的软声哄他:“我没说什么,你吼什么呀……”
李耀别开脸,也很难得的没有理她。
长公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从这日起,她开始留意起长安城内或者远近闻名的适龄青年。
在这件事上,长公主前所未有的耐心谨慎,超过以往她做任何事。
终于,经过两年多的观察和寻找,长公主瞧上了一个。
长安谢氏长房嫡子,谢原。
同样是这两年,李耀除了在北山教书,更多的是搜寻有关怀玄妖道的事情。他不止自己找,还动用了许多旧日的交情,甚至连当初被赶出北山的商辞,也在他暗中相助后悔不当初,一同帮忙查询此事。
李耀此举,给了长公主一个启发——既然能用商辞,那也能用谢原。
李耀一直以为,长公主如此谨慎的为岁岁挑选未来夫婿,是为了放心托付,可他现在才明白,她永远不可能放心,除了岁岁,她不信任何人。
谢原的确不错,但也只是眼下看着好,未来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测试谢原只是其次,甚至无所谓,她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改变岁岁的现状。
她只信岁岁。
只不过,岁安因为商辞在山中那一夜,至今仍然让长公主心有余悸。
纵然有许多安排打算,她却不再十拿九稳,甚至常常自我质疑:“李郎,你说,岁岁如果知道这些,会不会怪我啊?”
李耀将她揽在怀里,不以为然道:“怎么会呢。”
长公主:“可是,如果不这样安排,我可能死都没法瞑目,不放心啊。不过话说回来,若一切顺利,可能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我早就不在了,她想怪我也没有机会了……”
李耀:“能不能别说丧气话,我不喜欢听。”
长公主扯扯嘴角:“偏说。”
李耀作势要撇下她:“那你自己坐这儿吧。”
“哎。”长公主拉住他,放软语气:“不说了,陪我再坐会儿……”
选定谢家大郎后,一切安排就简单多了,多方推动,暗中试探,在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谢家主动上门提亲。
谢原第一次登门来见岁安,长公主和李耀比岁安还紧张。
他们故意让岁安和谢原单独见面,遣散了奴人,作出私密的场景,又派了几个好手暗中监视,若谢原表现出唐突之举,又或是岁安表现出不愿意和勉强,这门婚事则另当别论。
谁曾想,岁安和谢原以未婚夫妻身份的第一次见面,说不上谁唐突谁,倒是有些啼笑皆非。
李耀欣慰道:“看来殿下这么久以来的观察没有白费,谢原这孩子,选的还不错。”
长公主虽然满意谢原的态度,但并未松口:“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还得考考他。”
李耀知道拦不住,只是提醒道:“你可别做的太过,我倒是不担心岁岁会在谢府被欺负,就是怕她一时想不明白,倒头来怪你。”
长公主笑了一下:“随她吧,反正那时我……”
话没说完,身边的威压一下子扩散开,长公主轻咳一声,收敛道:“知道,我心里有数。”
在长公主的安排下,婚礼于同年五月初八举行,北山嫁女,谢家迎亲。
她在新婚夜动了些手脚,没想到谢原一点也不傻,竟自己分析出了矛头所在,趁着陪岁安回门时当面摊牌,也因此得到了长公主编给他的故事。
岁安身上残留蛊毒,若想与她和和美美,生儿育女,须得先揪出旧日逆党。
谢原震惊不已,但接受的也快,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瞒着岁安此事,专注于追查逆党。对待岁安,谢原给予宽容,理解,爱护,以及信任,小夫妻的感情进展比想象中更快。
这些,长公主都看在眼里。
和她想的一样,面对这样的谢原,岁安同样回以最真挚的感情,甚至在谢原出事时,主动找来北山,想求一份助力。
那一日,长公主与她聊了许多,最后,更是将暗察司最重要的令牌交给了岁安。看着女儿坚定离开的背影,长公主拉着李耀的手,有一种走到彼岸的欣慰。
她已经撑了太久,太辛苦了。
岁安一走就是数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长公主仿佛卸了劲一般,肉眼可见的虚弱起来。
饶是岁安的心态已变得不同,她还是担心自己安排的还不够。
有爱人,有朋友,有责任,还不够。
这一次,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
岁安与谢原平安归来那日,竟带回了有喜的消息。
老天爷在这个端口,赐予了一条生命,让她的女儿,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份羁绊与后盾。
她会活得很好的。
……
终于,病入膏肓,再难隐藏,
彼时,朝中局势也相当微妙,谢原和岁安这一趟,竟真的摸出了不少线索,昔日的逆贼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
李耀抱着长公主,一遍又一遍的说:“殿下,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求你,你当是为了我,为了岁岁,为了你尚未出生的孙儿,找到了,我们就快找到了!”
然而,真相结果浮现的速度,终究赶不上香消玉殒的速度。
诀别那日,长公主先见了皇帝和岁岁。
面对皇帝,她一改往日模样,说了很多温情的话,皇帝险些受不住,眼眶始终红着。
之后,她见了岁安。
从始至终,岁安都没在她面前哭过,长公主很高兴,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大多数都是关于李耀的。
“你已有了元一,还有你们的孩子,你日后啊,会越过越热闹。”
“可是你阿爹不一样,他从年轻时就是个怪脾气,我怕他老了,没人看着他,陪着他,那就太可怜了。”
岁安忍着眼泪保证:“怎么会呢,我会陪着父亲的呀,母亲你放心。”
“你陪着不够,岁岁,母亲与父亲这些年,受了他许多许多的照顾,却从未一门心思去回报他。若是以后,有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娘子瞧上了你父亲,你可不能拖后腿,你得告诉他,母亲说了,不稀罕他为我守着,早早找个人陪着……”
岁安仅是忍着眼泪便用尽了力气,再说不出话来。
该说的说完了,长公主最后见的,便是李耀。
李耀进来时,就像往常回房休息一样,遣退下人,连珮兰姑姑都支开了,他上了床,陪长公主一起窝在被子里,靠坐在床头。
诀别的话,长公主和别人能说很多,可到了李耀这里,思来想去,开口竟是一句:“其实,我有些不明白。”
李耀轻轻“嗯”了一声,像耐心等待学生提问的老师:“不明白什么?”
长公主:“我近日总是回想起与你见面时的情景,我承认,第一次见你时,我的感觉就不同。”
李耀笑了一声:“你掀了我的棋盘,是因为感觉我不同?”
长公主愣了愣,她的记忆有些错乱:“棋盘?啊,我记错了,原来那才是第一次见面,我想到的,是在那个山庄里,你翻墙来找我。原来那是第二次见面了……”
李耀没有回应此事,而是问:“还没说你不明白什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不明白,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明明,我给你的那么少……”
“怎么会少呢。”李耀不赞同:“您出去打听打听,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靖安长公主最宠爱驸马李耀,但凡是他想要的,你上天下地都会搜罗来,明明是个落魄出身,可自当他来到长安城的第一日起,就不曾受过一日委屈。”
“不对,那是后来……”长公主纠结的是最初。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怎么就敢义无反顾的奔赴我。怎么就一点异心都没有,实实在在的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怎么……怎么舍得你呢……”
李耀紧了紧怀里的人,眼中充红,话却轻缓温润:“殿下还记得,我陪着您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出游的情景吗?”
长公主沉默不语,似在思索。
李耀提示她:“你还记不记得,那几日出游,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这段记忆实在太久远了,也太细微了,长公主早已模糊,摇了摇头。
可是李耀记得很清楚,关于她的一切,他从未有一日忘记。
“殿下和我们一道出游时,看起来兴致不高,也不爱凑热闹,但我们每到一处时,殿下会很仔细的打量周围,常常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那时我一直在猜殿下的心思。”
长公主:“我有吗?”
“当然。”李耀:“后来,我好像猜到了一些。殿下是不是觉得,当时去过的地方,有些眼熟?”
细致的举动可能会忘记,但是深刻的感受却铭记于心。
长公主想起来了:“你怎么知道?”
李耀被太子赏识,他们共同游玩的那一阵,她的确对所到之处格外感怀,原因正是因为,好些地方她都去过。
可此前来到这些地方,她还是身负重任的亡命公主,每日想的是如何为太子充盈队伍与军饷,如何筹谋计划,击溃敌人。
最艰难时,她甚至将主意打在了那些打家劫舍的山匪身上,前去探查截获,一旦获胜,便可人才尽收。
那时,她并不会留心身边有什么风景,满脑子想的都是战事。
直到很多年后,她以长公主身份故地重游,沿途雅致娱兴环绕,是完全不同的心情,感慨油然而生。
所以李耀并没有看错,她是在辨认位置,与回忆对照。
只是她没想过,他连这个都看出来,还记得这么清楚。
李耀轻轻吻在她额头:“以为初次去的地方,其实是故地重游,那以为是初次相识的人,也可能是故人呢?”
这话让长公主有些发懵,可她现在这样,根本无法思考太复杂的事。
李耀也没打算让她琢磨,他用双手抱住她,用力量让她感知,一字一顿道:“殿下不要担心,如果你不在了,我会如何伤心甚至自绝,我不会的。”
“爱上殿下,是我此生做的最值得,也最高兴的一件事,殿下在或不在,这份爱都不会消减,这份欢喜,自然也不会消失。更何况,李耀这辈子,已经心想事成很多次了……”
……
又是一年盛夏。
午间最炎热时,教舍里都没了声音,学生散学,吃饭消暑。
李耀熬了一大壶凉茶,独自来到山顶的大树下,将银壶放在树下的大石上。
他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可无论眼神还是干活的动作,都显出精神气。他像年轻时独自居住在山间一样,用后山捡来的树枝搭了一排架子,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串铃铛,自言自语。
“听说,这叫什么招魂铃。”
“年轻的时候,我的确不信这个,可不知怎么的,人上了年纪,反而觉得这些年轻时候听来无稽之谈的玩意儿,莫名带了些好的寓意。”
“不过,殿下一向喜欢与我唱反调,可别是故意为了显得我傻,所以憋着劲儿不出来,你憋着也没用,这东西一响,你就得显形。”
李耀宝刀未老,三两下搭好支架,将铃铛绕在了架子上。
这里是山头,常常有风来,铃铛迎风,便会自响。
可是,李耀在树下坐了半晌,这平日里最容易起风的地方,竟半丝风都没有,而李耀一大壶凉茶都要喝完了,俨然已有些受不住这天气。
再过两刻钟就要敲学铃了,李耀叹了口气,捞起银壶,起身往回走。
他步子缓慢,终究显了老态。
就在他走出一段时,身后的铃铛忽然响起来。
李耀连忙驻足,转头看去。
大树之下,小恒郎穿着一身轻薄透气的短衫,正好奇的用小胖手戳铃铛。
一戳一响,一戳一响。
李耀大喝一声,吓得小外孙连忙缩手,无措的看着他。
李耀笑着说:“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小恒郎是刚刚午睡起来的,脸上还留着印子,他眨巴眨巴眼,忽然迈开小腿跑过来:“我来看阿娘回来没。”
岁安和谢原不在时,小恒郎便会来北山小住,读书也方便。
他习惯跑到这里来看阿娘阿爹的马车。
李耀:“回来了会告诉你,急什么?”
小恒郎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忽然身手牵住李耀,满眼亮晶晶:“外祖父给给我讲故事,睡前那个还没讲完!”
李耀笑了一声,牵着恒郎往回走:“好,那就接着跟你讲。说,公主驾着大马车赶往南城,却半道遇袭……”
祖孙二人已走远,空旷的山头,忽然一阵风来,那串招魂铃泠泠作响,似有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