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二)(“数千灵剑无一出鞘”...)(1/2)
可惜那日,姜遇是空手从剑库出来的。
孟春大典散了,姜簧单独留下姜瑕,摇头道:“这孩子,与剑无缘。”
剑库中的灵剑数以千计,难道姜遇一把都没有试成?
“数千灵剑,无一出鞘。”姜簧说,随后长叹一声,“这世间,有人天生仙骨,也有人钻营诡道,还有一些人,生来灵根奇异,本身就与某种法器不合,你这个养女,大概天生与剑不合。”
“怎么会?”姜瑕道,从来温和的眉眼露出一丝忧虑,“我测过她的根骨,谈不上极佳,绝无任何异样,不可能连柄灵剑都拔不出。”
孟春殿外春夜阒然,姜簧淡淡道:“这天地之大,多少诡谲难测之事,岂容我等轻易探知因果?你是修道之人,越往前行,越该知道敬畏无常,她与剑道相悖,乃是天命使然,与其逆流而行,不如趁早放弃,回头是岸。”
姜瑕的手握紧剑柄,神色黯淡下来。
或许在剑库里拔不出剑时,她是伤心的,但更多的烦恼,都被姜瑕那句“我女儿”给抚平了。
初春的夜,姜遇和徐知远并肩走在回水鸣涧的山道,她仍背着最初那把一点灵力也没有的木剑,清朗的月光洒下,她甚至有一些雀跃,时而去看春夜悄然绽放的早樱,时而静听路边惊蝉的动静。
徐知远不知道她是不是害怕自己担心,所以故作开心,他忽然顿住步子,“期期,半年后,我会跟老太君请命,去仙盟历练。”
这世间有许多修道门派,这些门派缔结起来,就叫仙盟。
仙盟坐落在伴月海,原本组织松散,二十年前,问山剑尊携溯荒作乱,仙盟在此一役中|功不可没,而今仙盟威望日盛,就连三大世家也会把族中子弟送过去历练,那是个众仙家云集的地方,如果在仙盟立了功,宗族也跟着沾光。
姜遇回身看徐知远,清澈的双眸里流淌着月色,笑着说:“自然,我这样差劲,是不能给水鸣涧争气了,你在仙盟建功,师父也会开心。”
“不是。”徐知远看着她,良久,说,“我去仙盟,是为你寻剑。“
“天下这么大,我总能为你寻到一把可以出鞘的剑。”
她望着徐知远,忽然意识到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半大少年,眉眼英挺而出众。
奇怪他本来是与姜瑕不像的,或许因为常年生活在一起,他的身上有与姜瑕一样的干净气质。
她想起去年春,徐知远为了逗她开心,让她趴在自己背上,笑着闹着摘了一夜的构桃(注),生怕被鸟儿捷足先登,鲜红的浆汁糊了她一手,她还拼命往徐知远脸上抹。
姜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其实是不妥的。
剑库的波澜被春暖抚平,姜遇以为之后也会这么平和的过下去。
她数着日子,半年后,师兄会去仙盟,倘若师父外出了,那她就自己练剑,剑诀她已经倒背如流,用那把没有灵力的木剑继续精进,直到拔剑出鞘的那一日。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姜遇忽然大汗淋漓地噩梦中醒来,梦境记不清了,只觉得心慌异常。
她的预感一直很准,三岁那年,村庄被妖兽袭击,她一大早醒来,总觉得该出去,还拉着阿娘陪自己一起,可惜阿娘不肯,否则阿娘本可以和她一起逃过一劫。
姜遇下意识看向窗外,中夜一片深静,她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多想,正要睡下,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姜遇脑子一空,下意识披衣冲出屋,便看见徐知远掺着一身是血的姜瑕回来。
姜遇只懵了一瞬,下一刻,她出乎意料地冷静,赤脚就往外跑,“我去请老太君!”
他仍然倚在徐知远肩头,双眼是闭着的,连声音也虚浮无力:“来不及了,你随我来,我有事……要交代……”
徐知远把姜瑕安置在榻上。
姜瑕身上有一道贯穿的,狰狞的伤,血污与青衫粘连在一起,皮肉翻卷,有些地方隐隐已发黑。
姜遇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帮他撕开衣衫,看清他的伤处,她根本不敢去想姜瑕所谓的“来不及了”究竟是何意。
她又想到应该上药,她从柜阁里取出药瓶的时候,手一直在颤,贝齿在唇上咬出深深的印痕。
她落泪了,但她还是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镇定,她问,“师父,是什么把你伤成了这样?”
姜瑕没有回答,他按住她颤抖的手,随后吩咐徐知远,“去……我的木橱里,把里头的匣子取出来。”
匣子里是有两块半圆的玉珏。
姜瑕将一块玉珏交给姜遇,另一块交给徐知远,说:“知远,你是师兄,从今以后,要照顾期期,好好待她……你们不仅是师兄妹,还是……一家人。”
玉珏本是一对,两半组在一起,才能合成一个圆。
徐知远接过玉珏,看了姜遇一眼,点头道:“弟子明白,师父放心。”
姜遇太伤心了,她来不及想她与师兄各持一半玉珏是何意,只是不断地问,“师父您不是仙人吗?您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水鸣涧的丹药不够好?我可以去丹房求药,跟老太君求药,再不济,我去伴月海,三大世家……师父你不能给自己疗伤吗?我、我把我的灵力都给你好不好……”
微薄的灵力在她的掌心汇聚成淡如轻烟的雾气,姜瑕看着,不由地笑了。
他说:“傻孩子,所谓仙人,不过是修道之人心怀愿景,给自己取的别称罢了,人间有人间的定规,何人能真正成仙?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樊笼里走得久一些,远一些罢了,谁能真正与天同寿?
“你知道的,我痼疾在身,所以除了知远,一直不肯收弟子,担心自己活不长,今后无力照看,唯你……是个例外……有桩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当初你村庄遇袭,我本可以早些赶去,救下村庄的所有人的,但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耽搁了一些时候,所以是我害你……孤苦无依,当时我就想,这个小姑娘,我对不起她,从今以后,我就是期期的父亲……我本以为我可以照顾你久一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说着,无力地抬起衣袖,为姜遇揩了揩泪。
那片衣袖跟初遇那年已经不一样了,它很脏,沾满了血污,唯一不变的是,上头仍有期期的泪渍。
“别哭了……”姜瑕说,“第一次看到你,你就在哭鼻子,眼下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我这一生,活到今日尚算尽兴,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和……”
姜瑕说的最后几个字姜遇没有听清,又或是姜瑕不想说,于是把最后的话淹没于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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