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三)(对剑的执念唤醒一个曾经...)(2/2)
当阿织捡起这些残念时,她知道不是。
那大概是一个枯守之人最后的轸念,以及这轸念破灭时,无望的挣扎。
阿织几乎能感同身受。
她甚至知道在这一刻,姜遇的脑海里,只剩曾经那个在荒芜的村落蹲下身,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回家的仙人。
在百般质疑的目光中,轻轻推她上前,说“我女儿,请家主指点”的养父。
以及最后他鲜血满身地躺在榻上,看着她,眼里尽是不舍,说:“从今以后,我就是期期的父亲……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期期……”
姜遇扔了符咒,转身回到正屋,斩钉截铁地说:“玉珏还我。”
苏晴窗见她这样蛮横,烟眉微蹙,谁还不是被人宠着纵着长大的,“凭什么,你说还你就还你?又不是你的东西。”
姜遇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师父的遗物。”
苏晴窗道:“所以呢?这是知远哥哥给我的。”
姜遇看她如此,不再多言,上前欲抢。
看她这样,姜木晗也急了,阻拦道:“三妹你总是这样无礼,不就是仗着从前大师伯对你的宠爱么?你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去查你师父的死因?他是被人害死的,你要是有本事,你就去为他报仇啊!”
姜遇听了这话,脑中“嗡”了一声,她抬起眼,怔怔地看向姜木晗:“你说什么?”
当初姜瑕身上的伤口那样狰狞,她一直以为他是被妖兽所伤。
莲柯夫人一道严厉的眼风扫过,姜木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了嘴。
姜遇岂肯罢休?
姜瑕过世近两年,徽山对他的死因讳莫如深,姜遇知道自己生问是问不出的,唯一的法子,只有逼问。
可她要怎么逼问?
一生至今,姜遇头一次痛恨自己这般无用,连个玉珏都抢不回来。
如今得知姜瑕为人所害,难道她还要寄希望于他人吗?
十七年的人生,她唯一所学,就是姜瑕教给她的剑诀,所能倚仗的,只有剑术。
这里是水鸣涧的正屋,墙上挂着的十余把灵剑不是摆设,是这些年姜瑕精心为她寻来的佩剑,期待她有朝一日能拔剑出鞘。
姜遇想,此前她引剑诀入体,剑身已然震荡,若不是中途中断,她会不会已经成功了?
既然如此,那不妨再试一次!
姜遇再不顾百骸与心腑的伤,强行引剑诀入体。
这一次,剑气的威压来得比上一次更快,整面墙的剑都震荡起来,悲鸣齐响,成了闷雷之音,下一刻化作锋锐汹涌的剑意袭来。
姜木晗、苏晴窗,包括莲柯夫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莲柯夫人的修为远不及姜昱珩,她慌了神,还以为姜遇在使什么诡异的邪咒,情急之下,她只能护住身边的两个亲人,一拂袖,朝姜遇打出一道灵诀,“你在做什么?!”
她斥道:“你这样胡闹,你师父泉下有知,定会失望!”
其实,在汹涌的剑意扑袭过来的那一刻,姜遇便知道自己失败了。
浑身上下难以言表的剧痛还是其次,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灵台上,魂魄的破碎。
倒也是,她的百骸与六腑已伤,唯一能承受汹涌剑意的,只有她的魂。
她就像一个重伤的凡人。
一个凡人,即便能在万千剑气中侥幸偷生,无论如何承受不住再多一道的灵诀。
莲柯夫人的灵诀本不致命,于此刻的姜遇而言,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灭顶之灾。
姜遇整个身子在奔涌的剑气中飘飞出去,坠在雪地之上。
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是否有剑出鞘,便合上了眼。
耳畔最后回荡的是,“你师父泉下有知,定会失望”。
姜遇想,师父真的会对她失望吗?
她已经无力知道答案了。
正如她无力知道徐知远为何会相借玉珏,无力知道姜瑕是被何人所害,无力知道她最亲的师父,是否与她一样,也有一些难全的缺憾。
带着这许多不甘,姜遇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这许多不甘,唤醒了一个飘荡在人间,与之宿命相近的荒魂。
又或是对剑的执念,唤醒了一个曾经的执剑之人。
期期离开了,留下一地不甘的残念给阿织拾捡。
以至于阿织在姜遇的身体里醒来后,一时间觉得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恍恍惚惚中,她被人扔进一个山谷中的禁室,有人斥说:“打伤晴窗师妹,伤害同门,你就在这里好生思过吧!”
她于是依言在思过谷中待了十日,直到春祭云灯入天,才从守谷婆婆那里领下牌子。
……
思过谷离明月崖有一段距离,阿织回到明月崖,天已经黑了。
洞府外设了禁制,另外还新摆了一个剑阵。
从姜遇的记忆里,阿织得知,仙盟合围青荇山,师尊陨落在昆仑,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没想到仅仅二十年,剑道竟陨落至斯。
阿织看了一眼洞府门口的剑阵,简直摆得乱七八糟。
今日是春祭,不日后就是孟春大典,适才她在思过谷,听人说近日徽山来了不少贵客,她的几位师叔师婶,都去孟春殿迎客了。
也就是说,门口这个不堪入目的剑阵,是明月崖的同门摆的。
那他们就是故意的。
知道她今日下山,摆明了不欢迎她。
阿织并不在意,她没有强行破阵,而是在凛冽的夜风仰起头,望着悬在洞府上,刻有“明月崖”三个字的匾额,安静地开了口:
“弟子姜遇,从思过谷思过归来,望诸位同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