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家访(1/2)
这仆从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 跑得飞快的时候,就像个出膛的炮弹似的, 轻易拦不下;可撞在来者身上的时候, 他的去势当场就被止住了,甚至还被撞出去了几步,踉踉跄跄地往后跌去, 当场坐了个屁股墩儿。
见此情景,这仆从立刻便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了:
除了某个坐冷板凳坐了六年的倒霉备胎之外, 还有哪位女官能练出这么一身本事来?
再者,近些年来,随着贤妻良母风格的流行,纤细娇弱的美人已经逐渐成为大众男性共有的审美了,也只有这种从来不想着嫁人的怪胎,才会把自己给练成这个样子。
虽然这仆从的脑袋里是这么想的, 但他明面上可万万不敢表现出一点来, 毕竟此人再怎么不得志,也是由朝廷任命的女官,不是他一个奴仆能冒犯的。
于是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从地上麻溜站起来, 对来者龇牙咧嘴地赔笑道:
“见过林大人, 林大人这又是去外面公干了?哎呀, 杭州能有林大人这样的父母官, 实在是我们的荣幸!看看,天色都这么晚了,林大人还在忙着, 真是日理万机——”
可惜此人的话没能说完, 就被面前的女子不耐烦地打断了。
她身形挺拔, 眼神清正,表情严肃,穿一身浅绿的七品官服,腰间围着一条已经有些陈旧了的九銙银带。虽然袖子和裤腿还有官服下摆全都挽了起来,露出她肌肉线条利落的小臂,可本该干净整洁的官服上还是溅了不少泥点子。然而这些狼狈竟半点没能影响到她似的,只听她单刀直入问道:
“少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我问你,你家大人他在么?我找他有事。”
仆从立刻连连点头,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将这位作为杭州县令替补的女官请进了门,才继续去外面,寻找自家大人要找的那位奇人。
只是在离开之前,这位仆从又心有所感地转过头去,看了正在远去的女子身影一眼,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个非常奇怪的想法:
看这位大人的打扮,竟似好像刚刚从河堤那边回来一样,和正在室内安安稳稳坐着烤火吟诗、悠闲品茶的林大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真要从林大人和她中间选一个杭州县令出来……如果我没卖命给林大人,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的话,我一定选她。
——对了,这位大人叫什么来着?我依稀记得,她好像和林氏一族百年前那位祖奶奶的名字差不多,一看就是个天生要做大事的人物!
林妙玉疾步走入衙门后的官邸,在看见了和自己同为林氏人的林东后,这才松了口气,急急禀报道:
“大人,我刚刚去西湖边和护城河都看了看,发现水位正在不断上涨,开闸放水似乎全无功效。”
“雨都下成这个样子了,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全杭州都会遭水灾的,还请大人立刻叫衙役们通知各处,让人们收拾细软粮食,准备去高处避难!”
这番话说得恳切,只可惜听的人不对。
林东“嗯嗯啊啊”地应付了几句后,就避开了林妙玉恳切的目光,半点没把她的劝告当正事:
别闹了,杭州这么多年来都没发过水灾,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几个时辰的暴雨就闹洪水?这女人真是小题大做,没事找事!
不过话虽这么说,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于是等自家仆从把外面那位高人带进来后,林东定睛一看,便觉得这人修行不浅:
这位僧人穿一袭红艳艳、宝光明朗的袈裟,手握一条沉甸甸、九环叮当的锡杖。分明须眉皆白,却又青壮面容,只一见,便让人心中大定,认得这是个有功果的仙翁。
那林东急急迎上去,真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对这位老僧殷切问道:
“劳烦大师帮我算一算,这雨下得如此急,会不会真的把杭州城给淹了?可千万不能因为这种天灾就影响我的仕途啊!”
符元仙翁刚一进门,就被扔了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问题:……你问我我问谁啊?我只是个管姻缘红线的神灵而已,下雨这方面你得去问雨师!
但符元仙翁决不能这么说。
因为他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忽悠着林东去劝说许宣放弃离婚的念头;如果能让林东动用身为县令的特权,压得许宣和白素贞不得不低头,那就更好了。
于是符元仙翁装模作样掐算了两下,便将“天降暴雨”一事简单带过,对林东遗憾地摇摇头,道:
“这雨便是下得再大,也不会影响到官人前途的;因为比起区区雨水来,有件更吓人的事情,在前面等着官人呢。”
林东闻言,大惊失色,忙道:“还请大师指点!”
得亏林妙玉修养好,否则她当场就能把装神弄鬼的这个僧人和只信鬼神不信现实的林东两人给捆吧捆吧团成一团,塞进水位暴涨的西湖里淹死:
恕我直言,我觉得你俩真有病。有空在这里搞这些虚的,真不如去做点实事!真不知道当今圣上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怎么就招了这么一批不会干实事,只会溜须拍马的官员来?就真不怕这帮蛀虫从下而上地把国家给吃空吃垮,是吗?!
——然而人和人的悲欢很多时候也不太相通,正如林东和林妙玉都是林家人,日后却会迎来地下天上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一样。
于是符元仙翁和林东十分默契地把一旁眼含愤怒的林妙玉给忽视了过去,须发皆白的老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对着远处许宣宅邸方向一指:
“今上对贤惠持家的女子十分看重,说这是女人特有的,可以当做善事来表彰的大德。而据我所知,杭州城内正有这样一位贤惠妇人,为丈夫出钱开店,又帮他操持家务,硬是把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官人,给拉扯成了杭州城内有名的药店老板。”
林东略想了一想,就知道符元仙翁说的是谁了,毕竟许宣这种走在路上就被馅饼砸中的运气可不多见:
“正是如此,许宣那小子可真好运气,让人好生羡慕。只是不知大师为何突然谈起此人?莫非我的前途与此人有关么?”
“当然。”符元仙翁拈须而笑,满目悲悯地看向他,“如此佳妇,却要被许宣见色忘义休弃,这可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的缺德事哪。”
“林大人,你的一身功名,此时此刻全都牵系在这人的身上。如果许宣能够迷途知返,好好对待他的娘子,那么这雨过几日就停了,大人把这对和美夫妇的例子报上去,若得了今上青眼,那么加官进爵不过是早晚的事。”
——符元仙翁的算盘打得十分精妙,等这林东真的去劝住了许宣和白素贞不要和离,自己再回天上去,找雨师停雨,再请来天女魃蒸干这满城的积水,还不是小菜一碟?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这压根就不是正常的雨,是被羊脂玉净瓶盛来的满满一海灌愁海水,千变万化,功效无穷,全看秦姝心意!
对此一无所知的符元仙翁还在顶着法海的壳子,继续诓骗林东道:
“可如果让那许宣和他娘子成功和离,这便是忘恩负义之举,与今上推行的‘贤妻良母定有好报’的牌坊榜样截然相反。若让今上知道在你治下,还有如此不道德事情发生,只怕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就要不保咯。”
林东闻言,立刻拍案决定道:“既如此,还请大师和我一同前去劝住这人,叫他回心转意,莫要苛待发妻。”
“来人,准备蓑衣油伞,拿来大衣裳,我这就出门去!”
林妙玉觉得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总觉得在这满是神神道道气息的室内多待一秒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于是她草草和林东等人抱拳行礼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带上一队衙役,叫他们带上报信的铜锣、堵缺口的土袋,去往西湖附近继续巡视,警戒洪水。就连她这位本不用干这些脏活累活的县令候补的背上,也负了个盛满黄土的麻袋,在衙役和沿街住户们又敬又畏的目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涉过浑浊的积水。
——然而根本没有人在意她和那队衙役的离去,就好像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的倾颓,是从最底部的一处白蚁窝开始的。
林妙玉前脚刚走,符元仙翁后脚便运起法术,顷刻间便将自己和林东传到了许宣家门口。
虽说符元仙翁这一手法术的精妙度不太好说,毕竟这两人落地的时候,险些把自己镶嵌进门框里,比不得秦姝能一瞬间跨越几百里,精准地把许宣这个拖油瓶一厘米都不偏差地投放在家门口,但用来糊弄没什么见识的林东,完全够用了。
林东见此,愈发心中确信此人是有修为的大能,心中想要说服白素贞和许宣继续好好过日子的愿望也愈发强烈了。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拍了拍门,还没来得及高声说出自己的来意,这门便飞快弹开了,险些没把林东那张原本就不甚美观的大饼脸给撞得更加扁平。
林东抱着满怀“谁家的贤妻良母会如此武德充沛”的惊恐之情定睛望去,只见一位衣冠不整的男子正在拽着个白衣美人满院乱窜;正在追着这两人打的,是一位青衣的俏丽女婢;站在一旁树惠的夫人,还有一位头戴青纱巾、面无表情的女冠。
于是林东立刻就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出了现在是个什么局面:
我悟了,一定是这许官人要休妻另娶,想把被他拽着的那位美人扶正;正头娘子伤心之下心灰意冷,这才站在一旁,对这幅闹剧冷眼相待;这位青衣婢女便是正头娘子的心腹,眼下正要痛殴狐狸精给女主人出气!
——至于那位在旁边看热闹的女冠?哎哟,女冠能有什么正经人?多半是来看热闹拉皮条的三姑六婆罢!
于是林东自信满满地提点道:
“许官人,这婢女怎么可能打你?要我说,她分明就是要打你想娶的那位新夫人,你且站在原地,等这俩女人自己打完了,你也就安全了。”
许宣闻言,立刻大彻大悟,心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便站在原地,不再躲闪;甚至还把一直牵着的白衣美人往前推了推,想让她帮自己挡这一巴掌,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然而林东想象中的“正房的忠心婢女为了维护夫人脸面,愤怒挺身而出给小狐狸精来一巴掌”的画面,完全没有出现:
青青的那一巴掌,竟然好像手上长了双眼似的,精准地绕过了一脸懵逼被推出来的哮天犬——毕竟秦姝解释过,说按照《天界大典》的规则,在处理完这件事决出胜负之前,所有神仙都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带着满怀怒火,精准地、雷霆万钧地落在了许宣的脸上。
这一掌落下,许宣的脸上当即就红彤彤地高高肿起一块,皮肉透亮,仿佛轻轻一戳就能由内而外爆裂开似的,整个人的头都被打得向另一边旋了出去,同时还有几颗牙齿和一嘴血沫,被从他的嘴里打飞出来了。
由此可见青青下手的时候,是半点都没留情:
要不是许宣吃过灵芝仙草,青青这一巴掌的手劲,都能把他的颈骨给当场扇断!
伴随着这一重击响起的,是青青那泼辣得比川蜀地区的藤椒锅子都要呛人,又稳又快的好一串利口话:
“不要脸!我家娘子嫁给你后,何时亏待过你?你要钱给你钱,你要开店就帮你租房,只不过是要求你不要另娶,真心对她,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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