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凶(下)(2/2)
芒安石合上眼,似乎不想理会眼前的纷扰,嘴上却低沉道:“高贵妃,顾丞相所说,可否属实?”
高贵妃跪倒在地,全然没有之前的泰然自若。“皇上,臣妾……臣妾是迫不得已……”
在场众人忍不住发出惊愕声,高贵妃这是承认自己杀了魏太医,并策划了全局。
芒安石睁开眼,面色冷若冰霜,目光如刀刃。“我倒想听听,是如何迫不得已。”
高贵妃匍匐着身子道:“魏太医医术高超,在宫中颇有赞誉,臣妾自入冬以来常感风寒,身体不适,担心会牵连皇上和各位姐妹,因而常请魏太医来看病。”
高贵妃说着,直起上身,一张脸我见犹怜。
若说洛清澄是浓颜系大美人的顶峰,那书里性格嚣张跋扈、常恃宠而骄的高贵妃,则长着一张和其性格截然相反的淡颜系小白花脸。其没情绪时都自带楚楚可怜滤镜,莫说此刻眼中含泪,神色哀婉。
“臣妾本以为,魏太医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前几次诊断中,魏太医几次三番碰触臣妾私密处。臣妾起初当做是行医要求,担心是臣妾小题大做,故而忍耐。没想到魏太医之后愈发放肆,臣妾忍无可忍,又不敢声张,只得告知魏太医不必再来问诊。”
高贵妃几度泣不成声,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见皇上的神色并未缓和,高贵妃用宽袖口轻拭眼泪,继续道:“昨日傍晚,魏太医忽然未经通报出现在臣妾房间,臣妾一时六神无主,只知呵斥其离开。没想到魏太医非但置之不理,还要对臣妾……臣妾……”
高贵妃说到这,失声痛哭。不必明说,众人也清楚高贵妃难以启齿的话后是何内容。
许久,在夕阳快沉坠到地平线时,高贵妃才哽咽地继续:“臣妾迫不得已,恰好置物架上有一条之前捆绑衣物的麻绳,臣妾便想用其抵挡。可臣妾柔弱,哪敌得过身强体壮的魏太医,反被其制服。就在臣妾羞愧难当,打算咬舌自尽以证清白时,卓公公正好来寻我。”
高贵妃依旧抽抽噎噎,似乎回忆起噩梦般惊恐道:“当时卓公公为了保护我,和魏太医扭打起来,打得难舍难分。情急之时,臣妾帮卓公公按住魏太医的脚,卓公公趁魏太医挣扎之际,用麻绳将其缠住。本意是想阻止其继续作恶,没想到一不留神用过了气力。等我们回过神,魏太医已经没了气……”
高贵妃越说越慢,越说越轻,仿佛每个字都被潸潸热泪所浸透,变得绵软粘稠。
“后面……确实如顾丞相所说……虽然卓公公是失手杀了魏太医,但他担忧若说出去,一是会受责罚,二是臣妾声誉受损,因而便想了这一出……臣妾也是迫不得已啊……”
高贵妃说罢,泪如雨下,哭得在场众人心下动容。
卓公公和高贵妃关系好,在场众人也是有所耳闻。
高贵妃金钗之年时,先太后曾在宫中宴请百官家的女眷,高贵妃便随母来到宫中。
当时卓公公才刚入宫不久,被分配到先皇后宫不受宠的郑常在身旁。卓林不但常被郑常在谩骂泄愤,还被其他老太监们羞辱捉弄。
据说高贵妃随母赴宴那天,卓公公已经三天没饭吃了,缩在行宫的墙角奄奄一息。
彼时年幼的高贵妃看到,询问之后,从宫宴上藏了不少点心瓜果,塞给卓林。
这不仅是一饭之恩,也是卓林入宫几年唯一感受到的善意。
因为这份恩情,从高贵妃入宫后,卓林便多有关照,尤其是卓林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后。
对于两人的渊源,卓林从未隐藏,主动和皇上提起过。皇上还曾在后宫家宴上提及此事,夸高贵妃人美心善。
此刻高贵妃这一番说辞,众人倒也能理解。
高贵妃身份尊贵,有的是办法弄死一个太医,何苦亲自动手?卓林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真想整一个太医,也有的是手段。
说到底,还是魏太医太人面兽心,高贵妃迫不得已。
除了几位平日和高贵妃不对付的嫔妃,其他人内心的天秤都向高贵妃倾斜。
水长乐凝视着地上声泪俱下的高贵妃,心情像是刚被灌了一碗放馊的中药,又苦又酸。
他难受于事到如今,高贵妃还要反咬魏太医一口,将脏水泼于死人身上。
他更难受于,如今发生的一切,和他的出现关系密切,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倒下了,所有原本站立的牌也跟着倾倒。
芒安石看着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高贵妃,似乎司空见惯这场景,抬眼:“皇后和顾丞相似乎有不同意见?”
水长乐心下烦闷,不想回应对方的高高在上。
顾安则躬身道:“皇上,事实和高贵妃所说相距甚远,但此事真相有损皇家颜面,还望私下审理。”
芒安石的双眼如聚燕山顶那深不见底的天湖,湖光幽暗,似乎能吞噬天地。
“说。”
一个字,像暴雨前一声惊雷。
顾安本就是个肆意性子,礼仪规矩迫不得已走一遍,既然皇上开口不必留颜面,他便不再惺惺作态。
“高贵妃的确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且讲得合乎逻辑,让人动容。”顾安道。
高贵妃抬起头,双目含泪,眼神中却有几许恨意,一字一顿道:“实话实说罢了。”
顾安在右少卿身旁耳语片刻,右少卿点头,很快,从晴明殿中取出一本册子。
“高贵妃可知道这是什么?”
高贵妃眼神晃了晃,疑心有诈,强装淡定道:“不知。”
顾安:“这是魏太医抓取药方的记录。”
高贵妃脸色瞬间一片煞白。
顾安继续道:“但有个有意思的地方,我特地差人去太医院拿了出诊记录以及诊断结果,却和这册子上所记大相径庭。”
高贵妃脸色又红润起来:“这只能说明,这本册子是胡乱记录,亦或有人设局陷害。”
顾安点头,问芒安石道:“皇上,臣可否请几名太医?”
芒安石点头。
很快,几名随行行宫的太医来到跟前。
“请几位帮忙看看,这两本册子上的药草有何效用。”顾安递过册子。
几名太医接过册子查看,商榷之后,最为年长的太医作为代表发言 :“这本太医院登记册上的药方并无问题,几次为高贵妃问诊,病情皆是感冒风寒、肾虚体弱等,所开药方也与病情对应。”
“而这本只有药方记录,并无病情诊断的册子,其所开药方虽与太医院登记册上极为相似,但主要效用在于保胎。”
顾安点点头,提出自己的猜测:“那是否有种可能,按照太医院登记册上多次抓取的药物进行重新组合,能够和药方册上的药物相一致。”
被顾安这一点拨,几名太医又凑在一起商讨片刻,最后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顾安看向高贵妃:“敢问贵妃最近吃的,是风寒感冒的药物,还是保胎育胎的药物呢?”
高贵妃沉默。
顾安不依不饶:“这里有六名太医,贵妃可敢让太医们把把脉,看看是否有喜?”
在场其他嫔妃不解,互相窃窃私语。
高贵妃有了?
岂不是要母凭子贵飞上枝头了?
别说失手杀个太医,就算是是故意的,恐怕皇帝也不会追究。
嫔妃们脸上艳羡嫉妒之情毫不掩饰。
备受羡慕的高贵妃却脸色惨白,像泡在水中隔夜的大馍。
顾安不依不饶,又让右少卿拿来一本子。
“这是从敬事房取来的登记册。”顾安没细说,但登记册里记录何物,众人皆心知肚明。
顾安:“高贵妃可否让太医把把脉,看看这肚中婴孩有多少日子了?”
最后一缕夕阳彻底被吞噬,天空剩下无尽的黑。
宫女们提来了华丽火红的宫灯,灯光将宫女们素净的衣裙映得鲜红,像一朵朵绽放的红牡丹。
而一直被誉为“北齐牡丹”的高贵妃,此刻却失了风韵,没了生气,如同花瓣凋零碾落成泥,徒留一片荒芜。
一片寂静。
无人出声。
此刻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高贵妃怀孕却隐瞒,顾丞相让人从敬事房拿皇帝行房的登记册,只有一种可能——
高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帝的!
这是什么天大丑闻?
以芒安石暴戾的性格如何忍耐?
“所以,高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魏太医的?”芒安石脸色阴沉。
原本正百感交集的水长乐一听这结论,差点把刚下肚的茶水尽数喷出。皇帝这脑回路,是经过怎样的千回百转才得出这结论的。
更让水长乐没想到的是——
“皇上,臣妾是被魏忠逼迫的啊!臣妾几次想要自我了断,以证清白,却被魏忠以家人和名誉相要挟,臣妾不得已苟活。在魏忠企图再次侵犯臣妾前,臣妾为了捍卫名义,迫不得已才失手杀了他!”高贵妃抽噎道。
水长乐:……
这蹬鼻子上脸的反应速度,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