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向前走我不能走(2/2)
银色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或许是汗水加持,踏进门的林酒才会被晃了眼而顿住脚步。
“砰——”
“砰——”
“砰——”
姚芳在劈毛竹,削伞骨。
族里众人还在丧席现场,席散人走,现在正是偷懒的好机会,有围坐聊天打趣的,有嗑瓜子的,有寒暄的,有端茶的,可只有姚芳孤单在这儿。
伞坊一隅,她执刀劈砍,执拗地像个傻子,她争分夺秒地出活儿,林家人却理直气壮地霸占她的成果。
林酒轻声走近,看见盛饭的青瓷碗和透明玻璃杯都空了一半。
因为忙碌,吃饭早已变得潦草而仓促。
心被扯了一下,鼻头微微发酸,青瓷碗巴掌大,不是母亲的饭量,可现在碗里却还剩大半白米饭,牛肉汤已经结了油,看起来腻人。
姚芳长吁一口气,偏头将鬓角的汗全擦在肩头。
“妈。”
林酒喊的很轻,蚊子一样翁绕,像是不敢惊扰。
姚芳压着手,讪讪回头。
刚刚这么一下,她被吓得掌心扎了好几根小竹刺。
林酒走到她正前方才停下,随后张望着找东西,片刻后才半蹲下身子。
视线一高一低,姚芳率先将她眼底的红血丝看了个清楚,她没睡好。
林酒唏嘘万千,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仰着下巴看她,就像儿时那样,带着好奇将一个个无聊的问题抛出,而后等着回答。
早年时她常来伞坊,父母专注制伞,她一人在家实在无聊,于是,青色门槛见证了她匆匆数年的成长。
在她的大部分记忆里,制作手工油纸伞是个磨人的大工程。
她无数次看到父亲气喘吁吁,从溪边拖回毛竹,无数次看母亲被竹片划破手指,机器或许可以批量生产油纸伞,但冰冷的铁器却无法复制手艺人倾注的心血。
当然,单是口嗨不具备说服力,她被父亲训斥学艺不精,挨过金竹敲打,后来每逢假期,父亲就带着她一点一点磨手艺,几年下来,她自认为只学了点皮毛,毕竟父母制伞是热爱和本职,而她制伞只是完成任务。
匠人匠心,匠人眼中的每一个成品都是一个精心培育的孩子,他们大处相似,实际却各有特色。
一把把遮阳挡雨的手工油纸伞,撑着她飞出了大山。
思绪回笼,她终于开口。
“妈,跟我走吧。”
姚芳愣怔着,眉头扭成疙瘩。
“什么?”
“林振昨天当了当家人,今天一早就把族谱和手册卖了。”
林酒从容,镇静、平和,脸上看不出起伏的情绪,以前也有人说,她不笑时就有股莫名的阴鸷和孤傲,不过今天,这双漂亮的深色眼眸里还藏了一丝惶恐和不安。
姚芳眯着眼,表情难以置信。
林酒沉了一口气,将早上更多的细节娓娓道出,也将老人在堂屋里的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最后引出结论。
“他们只想从我们身上榨取价值,无论是我爸还是你,又或是现在的我,妈,走吧,别熬了。”
姚芳僵了一下,额角微微跳动,脑中像是扎进了一根钢钉,巨痛袭来。
喉咙干涩发痒,她没明白林家人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一趟,林酒本没必要回来。
三年前她为林逍声讨闹得十分不快,几乎快到除名的地步,这一次林庆辉去世,族里几个老人找到姚芳,让她务必让林酒回家。
他们说丧事过后要商量为林逍正名。
她的丈夫林逍从不是无名之辈,他是蒙尘明珠,是林家想藏起来的手艺人。
林庆辉看不起他,可他一面污蔑却又一面窃取成果,从成品到半成品,从伞面花色图样到市场青睐的伞状大小,林庆辉蛮不讲理一并盗走,还美其名曰“为了林家”。
话哽在喉,憋在心底变成了无声嗔啧。
她颤着手端起一旁的白开水,缓神之后一饮而尽。
交叠的沉重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姚芳脸色苍白,两颊的皮肤又紧绷又松弛,好想随时都会蹦开。
“你走吧,我不能走。”
你向前走,我不能走。
我的一切都在这儿,少时壮志,中年执着,一生痴情,无人画牢困我,是我为自己筑牢,走不了,走不了。
眼角落下一滴湿润,她后知后觉,三年没落过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