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日之逝(2/2)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望出去一片血红,只见一个头戴红黑双色铁笠的人随着旗帜裂开,绰刀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这个人脸上有一道横疤,仿佛把面孔分成不一样的两半。他舔着刀口的血,眼光阴戾地:“花仓之乱,东海那家的和尚们争嗣,那年害我失去了一副好容貌。可惜我不能在‘桶狭间’亲手报这个仇。这面旗帜攻掠高神城之役,又害我失去灵魂和所有值得珍惜的一牵是时候应该让你们也尝一下这种滋味了。”
一边阴恻恻着,一边踩过地上残旗,从乱兵之间越众而出,向我逼近。
宝姨悲叫一声,提刀拦在那人和我之间。两个乱兵挺枪把她刺倒,宝姨仍然拄刀撑起身子,又挨戳了几下,摇晃着没倒下。铁笠人走近之时,顺手一刀,抹断了宝姨仍昂起的脖子。
婢女阿七哭着挡在我身前,颤抖着手拿着短刀想不让那人迫近。但这一切都只是徒然,铁笠人缓缓地将寒刃穿过她瘦弱单薄的身体,随即血刃裂躯,看她惨叫倒地,那人眼光里竟似充满了享乐之色。并且双眼已移回我身上,似是故意要让我目睹他的一步一杀戮。
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而他正是想要我忘不了这一牵他凑近我面颊:“我名叫笠。来自清洲的笠。”伸刃划裂我的衣襟,并且抵向我腹间,然后停住,侧头看我当下的神色变化是否如他之意。
他似乎意犹未尽,就又晃刃划开我胸前的衣襟。
春日已逝,落英缤纷。这一,所有的纯真和美好都离我而去。附近一个老头挥着拐杖,颤巍巍地想阻止乱兵践踏他的家园,一边挥杖一边忿声:“我早年追随大膳大夫征伐四方,打得你们这帮混蛋没处逃,那时谁威风?已故大膳大夫的家园,怎能任由你们这样肆意蹂躏?”不知谁射了他一箭,倒地时还在骂声不休。随即又连中几箭,才没再出声。
“已故大膳大夫的家园……”流水边,落花间有一个人牵马经过,看见了这一切,喟然道:“是不能任人糟蹋。”
随即晃划在我襟前的寒劝叮”一声弹开去。我只觉面前有个黑影霎然移近,随着飒飒两下风声,数名乱兵溅血倒保笠刚被那人伸手弹开兵刃,双色铁笠又“叮”一响,从另外方向飞来一支箭射掉了他的缨羽翎。
我随着笠惊愕的目光瞥视缨翎落处,廊角柱边嗡然插着一支白羽梅花箭。连我都知道“穴山箭,梅雪留”这句我们这个地方都晓得的传奇,笠当然不能不动容:“梅雪居士在我背后!”
篱外一位披布笼头遮背的青袍老僧拈弓颔首:“仗打完了。清洲的朋友,你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罢!”
笠眼光一寒,低哂道:“那要看是你发箭快还是我撩刃快!”但要撩刃往后挥洒之时,忽感腕臂提不动。原来是那个刚才弹开兵刃的黑衣人伸来一只手掌按着他要拔刀之手,蹙眉问他一句:“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
从刚才飒飒两剑立毙数饶手段,笠已经猜得到此人是谁。身形如鬼似魅,出剑闻声不见影。当下这样的人物只有一个,并不难猜。笠收了要拔刀出鞘之手,冷笑道:“鬼半藏,加上梅雪居士,我原也不惧。”
黑衣人立在我身前,眼光并没稍离笠之手,微微点头,蹙眉道:“我知道。”
笠侧头瞧了瞧我,并且目光里闪露不甘心的神情,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自去,边走边冷笑:“狗一样的鬼半藏既然到了这儿,三河那位大人想必也在左近了。清洲的同盟,我给他面子。”
看着他怨灵般的身影从树荫中倏忽远去,我不由地身子一软,要倒下之际,被一只有力的胳膊从旁边伸过来托肘扶住了。
他给我披上一件斗蓬,眼光扫过溅血陈尸的庭中,在落英缤纷间喟然道:“所有这一切杀戮争斗,总是令我徒增厌离之心。”
我不需要抬起眼睫去瞧,就知道他便是我家的敌人。那位标榜自己“厌离秽土”却侵占了我们家园、甚至杀害了我夫君的敌人。
但我不明白梅雪居士为何竟会和他一起出现。我心目中的梅雪居士不该是这样的人。
梅雪居士满面愧色,在宝姨夫妇尸体旁边合掌垂眉,目中有泪光闪烁,叹息道:“忠良,老衲惭愧呀!”
黑衣人垂手立在一旁,默然良久,才唏嘘一声:“此人据曾侍奉过大膳大夫兄弟和‘东海第一弓取’,可惜终是熬不过这场兵劫!”
梅雪居士叹道:“我虽然算是熬过了,可我这颗心应该早就已经死去了。”
我伏身为死去的人无声地落泪,听见那位标榜自己“厌离秽土”的敌人吩咐左右:“厚葬他们。传令停止掳掠,违者斩!”随即又想了想,加重语气补充一句:“还有,大膳大夫家中的一切都要好生保护起来。”
我知道,那也就是连我在内,我家的一切都归他“保护起来”了。即便在悲哀之中,我仍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从未有过这般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