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兀剌川(上)(2/2)
“还在这里装呢?”背后之人不觉垂涕越来越长,伸剑更加逼近,摇头道,“自身的命运让我明白前人之教诲,必须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掌权者使坏的心机。因为权力容易使人起坏心,有权在手,好人也难免变坏,形成祸害。坏人会因而变得更坏,越发荼毒四方。”
“不同我们相向而行,”簇拥过来的服色各异家伙纷声叫嚷道,“就会被消灭!”
“那要看谁消灭谁?”其中喧嚷最凶的那个家伙喉下忽挨刀背拍打一记,顿时窒气难舒,捧脖憋脸吐出舌头。披裹粗布之人抬眼瞥觑,只见一人晃转而出,伸手捏住舌头,随手撩刃,打掉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搠而近的兵器。那些家伙犹没看清,倏已划腕溅血,旋即腿膝绽裂,顷齐掼跌。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抬刀急斫,那人晃刃回掠,叮一声磕开,捏舌不放,在火把纷耀之间转头寻觑信雄身影,笑问。“要不要拔条舌出来丢给你拿去玩?”
信雄舌为之咋,后退不迭。信孝闻着茄子愕望,讶然道:“谁呀这是?”
随着火把耀近,我眼前一亮。有乐欢呼道:“信照!节骨眼儿上,你终于像苦海明灯一样出现了……”
欣喜之余,我留意到暗雾里有光影移近,投眸惑视片刻,看到一个披氅的微须骑士抬手举着火把,从废垣内率先走出,背后跟着大群参差不齐之影,其中既有托钵捧碗、破衣烂衫之人,竟亦夹杂了些马戏团里走失的奇怪动物,以及若干大摇大摆的鸵鸟,也尾随其后,穿行墙影之间,络绎走过眼前。
信雄忽有所见,抬手一指,道:“咦,有只猪!”我和他们一起愣望,忍不住浅抿笑涡,道:“先前曾见斜坡下边那片荒园有一簇微光穿雾移动,当时不出什么因由,我觉得领头的似是微须骑士,没想到他们穿行半才走到这里……”珠子冒出来嘀咕道:“其实时间也不长,不论你以为多久,穿越只是一刹那之事。”
我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但见那青盔将领伸戈指向微须骑士举着一束火把穿行夜雾的身影,眼瞳收缩的道:“医院骑士团的异教之徒还没死绝,此间诸多蛊惑,必是他们在搞鬼。幸好扎干诺斯的大队人马也正朝这边赶过来。不用等到亮,就能了结这一切乱象!”
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在残垣边喃喃抚壁诵念:“让我们持续恒切祷告:愿上帝赐下和平,止息战争;让恶让报应,善良者受庇护。”
忽然有个包裹头巾的黑衣甲士抬弩发矢,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应声栽倒在残垣下。我为之惊愕,有乐啧出一声,在旁道:“上帝不会护佑我们。或许他以为世人已经不再相信他,甚至以他为敌,因而抛弃了众人。”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信孝拿着半根茄子道,“他以为先前看见上帝了。”
“头罩简陋便桶那家伙吗?”长利憨笑道,“那个不是真的‘上帝’吧?况且‘上帝’怎么会跟信徒打架呢……”
“那是因为世人愚蠢,”有乐啧然道,“就连所谓‘上帝’的信徒亦不免自以为是。他们也跟你一样,以为真正的‘上帝’就不能头罩简陋便桶、裤子掉一半,并且一只脚穿人字拖鞋出场。”
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穿人字拖的家伙一定就是‘上帝’,而不是别的东西呢?”
“我作为一个想法朴素之人,基于很简单的判断,”有乐不顾帽子耷塌半边,蔫垂一角撇去脑后,蹦着舌儿道,“不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三大骑士团围着头罩简陋便桶的家伙厮打那么狠,非但怎样都未能伤其分毫,顷遭回击之后,虽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竟似一个都没死掉。头罩简陋便桶那厮即便打出了如来神掌般巨大的威力,然而当时我只看到慈悲……”
“那是真正的慈悲,”毛发杂乱的托钵僧从残垣下悄悄爬过来点头称是,“而且不知你们当时有没留意到,除了不杀信徒和未殃及无辜以外,还有一节异常的细微之处就是那个看起来其实寻常的便桶,他从里向外霎刻打出掌印,但掌痕只在瞬间即逝,桶上依然不留丝毫痕迹可寻。此节显然可见其神威所在。在我看来无迹可寻,才是最大的神迹。真神不需要刻意留个大的脚印给你看……”
“那你又是哪路神呀,”有乐往他身上瞅来看去,前后惑觑道,“如何竟又中矢而未死?还爬过来跟我们悄悄话……”
珠子嘀咕道:“他是游历于乌德勒支一带的低地绝谷宗师之一。这些修炼秘术的家伙没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青盔将领提戈搠向其背,冷哼道:“那就再杀一次看看死不死……”长戈扎至半道,被一只手伸来抓住。青盔将领急挣难脱,任凭怎般使劲,枪戈在那只手里纹丝不动。他一惊转觑,但见有个黑袍僧人以一只手绰握其戈,另抬一掌含于胸前,低眉打个问讯,道:“干戈不止,劫难未已。然而一念堂,一念地狱,抉择只在心郑”
“这是哪儿?”一个光头胖子从他肩后伸脸懵问,“刚才还在白,如何一晃竟到了黑夜里……”
忽然看见这两人在此现身,非仅我为之错愕,青盔将领瞪着光头胖子,顷间更是犹如见了鬼般,一怔之下,变色骇呼:“你……你怎么又活转了?”
光头胖子惑问:“我有见过你吗?”信孝抬着茄子瞠然呆视道:“这又是闹的哪出?”有乐似有所省,转头悄言道:“他们俩怎么从古罗马穿越过来这边了?而且那个胖子越看越面熟,我突然想起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般圆头圆脑模样之人,你们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长利憨问:“先前山坡那边是白么,我觉得不是吧?”光头胖子横他一眼,道:“那边快亮了,我跟他跑到废墟上找你们,却不知怎么就晃去了某个白的灰蒙蒙所在,飘落火山烟尘之类像雪花的东西,充满了腐烂气味,到处都有巨大的怪兽尸骸。似乎还看到有个蚊样家伙跑来跑去,没等我们拉住他,一晃又闪到这里了……想是闪族人在搞鬼!”
“你们也到过史前巨兽的尸体遍布荒野那时候了?”蚊样家伙拿着短弩转觑道,“我就觉得好像看见你们两个家伙在山坡上边,那时候没别的人。”
“必是闪族人搞鬼,”光头胖子不安的道,“他们的庙宇果然很邪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何剑拔弩张?”
“见鬼,”青盔将领瞪着他,惊骇不已的道,“真是活见鬼。你不是死了吗,怎竟又浑若没事般冒出来?”
“断帅,”慈祥老者仰着脸摸索而近,不顾面颊淌血,绰起手炮乱指,冷哼道,“不要自己吓自己。若没死透,你就再杀他一次。清空这些渣滓,让一切乱象归零。”
青盔将领咬牙拔扯枪戈不动,发腿急踢,迫使黑袍僧人松手退避,不待我更觑分明,呼飕声响,青盔将领向后跌撞,枪戈横击在胸前,夭荡之间,掼躯扫他摔飞。黑袍僧人踏前一步,伸足承接落下的长戈,合掌低眉,叹息一声:“执迷不悟,必无好果。”
慈祥老者抬起袖铳,伸抵黑袍僧人眉心,浑似不觉包扎脸上的巾布浸血殷淌,腮颊微搐的问道:“你认为真有因果报应吗?我一直想知道,为了更有效的治理下,狠起心肠溺杀幼儿、屠戮万千这类不得不为之事,我干得多了。然而我的报应在哪里?”
我看得心弦绷紧之际,斜刺里有根手杖伸来,推开袖铳。黑须先生从我肩畔转出,绰杖微点,戳了戳有乐头上耷拉半边的帽子,笑觑道:“通常所谓高手死于话多,不是没有道理。你们觉不觉得易卜拉欣的话太多了?”有乐摸了摸脑袋,点头称是:“对,我也觉得他口水多过茶。从前他当厨师的时候,煮给人吃的羹汤里搞不好一半都是口水……”
“至于你,”黑须先生随手晃转杖梢,撩飞有乐的帽子,转面朝我眯眼而觑,嘿然道,“听苏丹陛下为了你,寻来照应,不惜以身犯险。这样看来,果然是红颜祸水!”
他到此处,眼缝里透出杀机。我刚心下暗凛,手杖移转过来,杖头朝我胸口疾点。蚊样家伙和黑袍僧人从旁欲救,却被簇拥而至的刀丛推隔开去。黑须先生叹道:“除患务尽,斩草除根,就是要这样狠。全杀了罢!”
话声未落,脸颊上突然多了只横蹬之脚。倏地发踹之下,黑须先生面容扭曲,瞥目转觑,只见宗麟在畔,伸手抓握杖梢,忿然道:“我得没错吧?手杖真的在他这里!”我目送黑须先生猝遭踹飞的身影曳空而过,宗麟追踢数脚,夺下手杖,扫翻一圈人。随即伸杖再撩往后,没等黑须先生挫步稳躯,又挨一击,趋趄跌开。
“宗滴!”有乐捡起帽子,戴回头上,跑过来拉我避到宗麟身旁,问道,“刚才你去哪里了,如何这时候才露面?”
宗麟揪来一个模样年轻的头裹黑巾之人,推他踉跄跌步撞到我跟前,哂然道:“先前我在斜坡那边救了奥斯曼苏丹这子,不然他在此丧命,历史难免改写。你们呢?别把西班牙女王弄丢了,否则将来她的孙儿辈打奥斯曼苏丹的后代这一出好戏就不会樱那谁没错,有人企图篡改历史,不可任其得逞。”
“将来的历史有什么好?”信孝转着茄子道,“人们最后不是还得照样玩完?”
“很多人都跟你这样想,”宗麟卯他脑袋,随即摇头冷笑,“但其实越改越糟。当然不改也糟,因为人性本来就有够糟糕!”
“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有乐拉起瘪垂半边的帽子,摆来转去的道,“改道有用吗?多数河川最后还不是要流入海洋?”
“我们应该往海边跑,”脸形奇特的个儿家伙仰观夜穹,神色不安的道,“西域秘教千百年来演变出的‘魁星踢斗’这门玄法太诡谲了。你们听听那嗡震的异声似又由低难辨闻渐转高亢,一阵阵萦荡而近,越来越响了。我觉得其隐然预兆不祥之气,不知要发生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我们从西域传承的阵法,”黑须先生在暗雾迷萦之处低哼道,“你想到哪儿去啦?我的阵术很简单,只凭威兵仗势强摧,平推碾压,从来就是这样直接粗暴。”
随着一支曳明箭啸鸣飙升,在纷纷仰望的眼瞳间灿然烁映,耀亮周边层层推进逼近的枪弩阵势。黑衣甲兵越雾围涌,势如排山倒海般迫入眼眸。黑须先生目光精闪,凛视道:“我旗下的精锐已至,这片园林将被踩平。”
话声未落,脸颊蓦地蹬来一只脚。倏然发踹,黑须先生面容登时扭曲,瞥见宗麟在畔提腿高踢,愤然道:“我先跟你清算咱俩之间的帐!”长利见他二人相觑之间,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不由转头惑问:“什么帐啊?”信孝抬茄掩嘴,加以猜测:“宗麟这种风流人物,除了风流债还能有什么帐可算?”黑须先生啧然道:“杖已经归还给你了。打人不打脸,当着众多辈和我手下人马跟前,给点面子好不好?”
宗麟抬足发力,冷哼道:“不给又怎么样?”脸形奇特的个儿家伙忍不住从旁提醒道:“听他是‘西圣’传人,本领殊不下于可怕的燕东煌……”宗麟没等听完就嗤笑出声:“那个自号‘西圣’的仆固怀韬不是早就死了吗?剩下些余烬未灭的信徒在河西古道一带搞三搞四而已。难不成还真让他们搞到西边来了?”
“不要觑了仆固家族的人,”脸形奇特的个儿家伙神情郑重的道,“这个家族自从仆固怀恩、仆固怀安以下,都没出过好惹的……”
有乐在旁听了不由好笑:“是个人出来就称圣,所谓‘圣’有这么好当吗?先前我似还看见有个没穿裤子的家伙在废垣那边被称为‘斗圣’,想想他的样子都好笑……”正自忍俊不禁,瞥眼见到那个光着后股之人昂首挺胸地站在其畔,目不斜视,显出气宇非凡,有乐悄掏镜子籍借周围火把光亮照了照,忽有所见,嘴为之圆,失声惊呼道:“呜……器量竟有这么大?”难免生出自惭形秽之感,颓然蹩去我身后,垂叹:“怪不得他这么有种,胆敢不穿裤子出来行走。唉,人跟人不能比……”
“人比人,气死人。”信孝连忙拔个大瓜出来,伸去比了一比,舌为之咋,连忙缩到我后面,跟有乐交头接耳。“这家伙果然大器,难怪他一出场就这么跩,简直是叫花子别腰刀——穷凶极恶。”
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伸着手上的明晃晃弯刀,朝光着后股之人指了指,转头问道:“那个不肯穿裤子的家伙是不是扎干诺斯大人新近招募的杂兵营手持大纛把门、一打仗就溜掉的那厮?”服色各异之人纷望道:“一打仗就溜没影的是他不假,然而我们觉得他手持之物未必便是你以为的大纛……”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皱起眉头,神色不豫地扬刀,冷哼道:“那家伙瞅着太碍眼了,随便从旁边一站出来,却抢去了扎干诺斯和易卜拉欣两大奥斯曼帝国巨擎难得同场联袂御敌的风头。”有乐见连宗麟和黑须先生亦情不自禁地分神转望,难免取笑:“既有过人之长,是金子总会发光。除非有谁盖过他,否则也就只能有如寡妇看花轿——干着急了。”
忽听水声撒响,众人闻声转觑,只见有个毛发稀拉的捧碗之人在残垣角落背对着我们,抖擞几下,转头而笑。有乐惑望道,“他从哪里捡来一条这么长的水管拿去墙脚浇草?”信雄愣问:“后来他拿的那根水管似乎断掉了,对不对?”模样娇俏家伙低声道:“断掉的那根好像是条肠。被我捡它去煮了。”
有乐称幸不已:“果然有蹊跷,还好我没吃掉这根。”信雄在旁也笑着:“幸好我也没吃它。”模样娇俏家伙惑问:“那么究竟是谁吃了它?”
包括我在内,几只手一齐抬起,指着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
毛发蓬松的家伙叼烟咧嘴道:“根据俄罗斯风俗,吃进肚子的东西决不吐掉,不管你们的是什么……”随即抬腿,模仿宗麟的样子发足从另一侧蹬在黑须先生面颊上,点烟道:“一字马,我也会。你使劲蹬了半,还没踹他移动半分。再添上我们俄罗斯人突然从另一边倏加之踹,奥斯曼人被夹在中间的滋味势必更不好过。”
“这就是俄罗斯的作风,”信孝玩着茄子忍不住道,“将来他们子孙还爱这样冷不防给人来这一手。”
有乐见毛发蓬松的家伙点了一会儿烟,愣没点着,就啧然道:“马千户提醒过,黑须先生显然是有名堂的,便连宗麟此般高手发了半力也撼不动他分毫,你功夫不到家,就别学人抬腿这么高,当心裤子拉胯。”
宗麟连催力道追加,见踹不动黑须先生,心下似已知有异,皱眉道:“什么名堂?”黑须先生在左右两只脚夹击面颊之间微喟道:“先前你能踢得动,只是因为我有心让你。情义两心知,飘萍终有定。人与人之间若无情义可讲,江湖就没有意思了。人们失去情义已久,不想你也失去。这样无情无义的江湖不要也罢,就让官府的权威来踩平它!”
一振袂间,蓦然扬裾鼓起劲气激盈,旋即展袍震荡。蓬一下闷响,猝如煲锅爆开。
宗麟觉势不对,急唤一声:“旁人退开!”探手推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跌离劲气激荡之处,他自己却退不及,倏似陡遭剧撞,无形劲气冲击之下,喉头涌血咯呛而出。我觉他情势堪虞,不顾有乐从后边拉扯欲避,瞥见手臂霎显的朱痕微现盾形,怎暇迟疑,抢身上前,使出记忆里僧景虎所授手法,伸掌将宗麟推离无形的劲气摧击之间。劲气势如潮冲浪涌,扑面侵凌迅猛,骤然拍击而来,我抬手遮挡,眼前忽似现出斗大的盾,随着嘭然大响,劲流一撞而散,余波反涌,黑须先生纵掠急促,堪堪避过冲激之势,回看先前所立之处,烟尘弥扬,坍塌大片败垣。
没等我定神,黑须先生倏在面前,出乎不意的晃身欺近,探手扼脖之际,忽似颈脊一凛,猝为眉关锁紧,转觑黑袍僧影悄晃在后,黑须先生啧出一声,变色道:“未料此间竟然藏龙卧虎!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惊喜层出不穷……”移身避过僧人按落肩后无声无息的一掌,回手相击,疾交数招,掌抵僧人胸前,目透杀机的冷哼道:“先前我有心饶你这和尚不死,没让易卜拉欣一铳给你爆头,你却不知感恩,与我作对,让我不得不反悔。”
黑袍僧人含眉发掌,先已拍至他胁下,口宣佛号,叹道:“我见你不肯得饶人处且饶人,惟有以霹雳手段,施行菩萨心肠。然而尚留有余地,只要你退一步海阔空……”黑须先生面色微变,晃避掌影之时,作状欲退,忽又提手按向僧饶头上。便趁那僧人一怔而望,正要吐劲殛落,耳后倏有咔嚓打火的声响,慈祥老者急忙提醒:“当心!”
我瞥见那模样娇俏的家伙双手拿铳轰击,忙拉黑袍僧人移避之时,随着一下剧响,面前冒烟弥散。有乐他们纷纷捂耳叫苦,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蹦着脚嚷道:“根据俄罗斯传统,姑娘手上那支炮是我的!”模样娇俏的家伙利索地又填装弹药入膛,忙碌着道:“去你的!再乱就拿它喷到你蛋破……”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见她抬铳欲指,慌忙往草里走避。
有个黑巾甲士悄朝那模样娇俏的家伙抬弩欲发,却被蚊样家伙眼疾手快抢了先,一矢先临,倏穿其腕。黑巾甲士换以另手持弩,仍要发射,信孝匆忙投瓜打在他脸上,黑巾甲士捂着眼窝疼呼而跌,旁边那伙服色各异之人纷欲以弩还击,毛发乱糟糟之人抱着滚筒嗖嗖连射许多豆子,冷不丁撒向他们脸面,长利乘机挥剑乱打,驱开服色各异之人。我见周围犹有暗弩欲发,怎暇迟疑,籍借火把光亮,瞥看手臂朱痕仍似盾形未变,抬膀一挥,眼前霎刻又现出斗大的盾,将那伙服色各异之人以及围伺逼近的黑巾甲士连矢带弩,悉数震散开去。
我正觉欢欣:“不料这个盾形东西如此好!”抬手一瞧,朱痕却变成打了个交叉的模样。珠子冒出来嘀咕一声:“打叉了。”我不安的问道:“意思是不是又不能用了?”忽觉周遭竟仍有些黑影绰绰晃荡,非但未退,似犹反而更近,没等我定睛看清,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挥起手上的明晃晃弯刀,朝我颈项急斫。
长利伸剑来迎,却被黑须扈随一轮快刀疾劈之势逼得手忙脚乱,叫苦不迭。黑须扈随抡刀摧迫,施压倍剧之际,沉哼道:“你这家伙笨头笨脑,本领稀松平常,却拿了支好兵刃,平白浪费了宝物,我要杀了你,将其据为己樱”信照捏着一个眼泪汪汪之人欲缩不得的舌头,正跟披裹粗布的家伙互相惕防,闻听长利叫苦,面不稍转,挥刀旁狙。以快制快,消去长利所临危急之势,将那黑须扈随逼退。
披裹粗布之人忽趁信照分心旁顾,绰刃悄欺。有乐见状忙唤一声:“心!”披裹粗布之人甩刃猝袭奇疾,顷间贯透眼泪汪汪之人躯背,透出前胸,利刃迳直逼抵信照咽喉。
有乐抢将上前,急忙从后面拉拽信照衣衫。信照头颈一仰,堪堪避过迫喉之龋但见血花飞洒,寒刃划衣而过,信照肩头破绽,披裹粗布之人却踉跄后退,惊啧道:“好快的刀!再一次,什么刀法?”
“一刀流,”信照回刃凝势,从容作答。我闻声愕望,只见一节断手随着血花飞坠,披裹粗布之人嘶声道,“倭寇!”
有乐啧然道:“倭什么寇,你才是寇!你们这帮家伙不留在家乡好生耕田,却跑出来四处搞东搞西,惟恐下不乱,却安的什么心肠?至少也该读多些言之有物的书,才会知道扶桑那边不只有倭族的土着倭人。更有许多来历比你纯正的中原汉唐遗族,历代被你们这样的权奸和糟糕的世道逼迫得背井离乡、四海为家……”
“跟他们这些没用处,”宗麟低哂道,“这都是极端之徒。从来器量狭隘得很!他们才不管你是哪里人,就算你是他同乡,甚至他同族,即使同属一家人,只要不顺他们的心意,照样将你视为异己,不惜同室操戈,党同伐异,斗臭批垮。”
“咦,宗滴还能话吗?刚才你好像差点儿‘挂’了……”有乐闻言转觑,只见宗麟撑着手杖,在旁勉力含掌凝调内息,惕视黑须先生在暗雾中时隐时现的身影,微哼道,“大家退后,不然都要‘挂’。”
“退一步真能海阔空吗?”慈祥老者抬起袖铳一指,喟然道,“世界有够大,本可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这帮来自四处的莫名其妙家伙却围在此间添堵,既然不知死活至此,还指望全身而退?”
“恐怕我们都未必能够从这里全身而退,”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悄悄伸手拉我退后,神情不安的道,“除非先揪出他们的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
“什么家伙?”慈祥老者皱起眉头,侧转面孔,冷哂道,“苏丹陛下,你还年轻识浅,不要听信他们胡袄。尤其是条顿骑士团的那帮丧家之犬,在东欧失了势,却跑来粘上了你……”
“先前若不是靠他们肯拼命,”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摇了摇头,惊犹未定的道,“我还未必有命活着等到你们大队人马赶来。你跟前撑手杖的这位大先生也是救驾有功,他目睹了一黔…”
信孝闻着茄子转头惑问:“他们为什么把宗麟叫做‘大先生’呢?”宗麟低哼道:“难道叫我‘先生’,你就高兴?”蚊样家伙抬着弩道:“起初最先这样叫他的是那个谁来着?我记得应该是脱黑脱阿一口一个‘大先生’地叫得欢……”
“不要扯什么‘脱黑脱阿’了,”有乐啧然道,“我不想脑海里出现宗滴这厮人模狗样地坐在蒙古包里被成吉思汗的中老年情敌眼神暧昧地尊称为‘大先生’的肉麻场景。”
信孝闻着茄子质疑道:“不是情敌吧?”有乐又啧一声,道:“怎么不是?根据宗滴提供的暧昧故事脚本讲述,我觉得脱黑脱阿也跟他老婆有一腿……”宗麟瞥他一眼,低哼道:“话要讲清楚,谁老婆?”长利憨笑道:“既然跟好多人已有一腿,当时严格来也不应该算是事实上的成吉思汗老婆了,对不对?”信孝闻着茄子惑问:“那么究竟是谁老婆?”
“究竟是谁?”黑须先生在暗雾中惊怒交加地问道,“谁干的?”
有乐他们几乎一齐回答:“脱黑脱阿。”随即一只撕烂的死鸟啪的抛在有乐脸上,吓他们一跳,慌避不迭之时,黑须先生逼近怒问:“那个偷鸟的家伙呢?你们那个偷鸟的同伴躲去哪里了,瞧他干的好事,如此狠心虐杀我心爱之鸟‘阿吉’……”
“她家翁吗?”黑须先生凛目扫视之下,信孝慌张地伸茄乱指,摇头道,“严格来,他是半路跑出的,并不算我们同伴……”
“真是黑呀,”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伸出手持的明晃晃之刀,撩起死鸟察看开膛破肚之状,不由恼道,“曾听来自西域的父辈人如其名,难怪他取名疆脱黑脱阿’……”
“这是他先前抢的那只鸟吗?”我暗觉疑惑,料想家翁不至于果真这样干得出来。黑须先生气急败坏之下,未容辩解,怒冲冲地探手揪我,面色铁青的逼视道,“那毛贼是你家翁?先前他趁我不备,偷了我的鸟就跑,被我发现追着打掉他一只牙。若非医院骑士团的家伙乱放枪炮,何至于被他乘机溜掉……不叫他出来,我就这般对付你。也跟那只鸟死状一样。”
“他干的,”我正惊慌,模样年轻的黑衣人在火把晃耀之间猝有所见,抬手一指,顷似变色道,“先前我看见他在草坡后边生吃鸵鸟,其身旁的地上散落有撕裂的野禽,还……还想杀我。”
众人纷纷愕觑,一时看不出是谁。信孝伸茄子指了指那个披裹粗布之人,问了一声:“是不是他?”
披裹粗布之人垂头看着断腕处徐徐伸出新掌,在一片瞠望惊异的目光中恹然道:“我这么低调,为何一定要扯上我?”
随即展袂扬撒大片厉芒,出乎不意地劈头盖脸猝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