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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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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冰注视着祁震威严的不容置疑的神情,她有些迷惑,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却找不到逻辑漏洞。

“上次见面,我承认自己对你有那么点冲动,但事后就过去了,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把那当做我们之间偶然越界的一次小错误。”祁震说话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我以为,你会很清楚,你比她们聪明,敏感,而且,你了解我几乎所有的隐私,我的身世,我的家庭,以及我不得不做的事,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跟你说,在我的世界里,感情永远不可能排在第一位……”

夏冰看着那张早已刻印在心里的脸,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她的确跟他聊的太多了,除了文学和历史,他也毫不隐瞒地跟她说了太多家族琐事,从前的恩怨,他颓废放逐自己一事无成的父亲,自始至终不肯见他一面的母亲,甚至是那个善于演出温柔慈爱假象的继母,以及那个让他厌恶又不忍下手的、既是兄弟又是对手的徐奚文,当然还有他满怀敬佩和感激,又深感愧疚的爷爷,慈祥的奶奶……他曾说过自己有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可这些事他却从没有对她隐瞒,相反,他像个话多的孩子一般,总是絮絮叨叨地讲很久,好像生怕她错过了任何细节。她从最初的好奇,变成后来一种聆听的习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觉自己总是为他惋惜,甚或担心,心疼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也无奈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命运。如果不是上次的冲动,她可能永远不会认为自己的这种心疼是陷入了感情,她大概会约束自己永远站在一个隐秘而亲近的角度,去维持和他之间纯粹的朋友关系,可是,那个拥抱打碎了这种平衡,那个吻对她来说已经刻骨铭心。而他现在却自私地要后退一步,还要弄出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理论,多么奇怪又可笑?

夏冰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到顾晓菲在她面前一贯骄横跋扈的神情,不禁皱起了眉,说不清的委屈涌上心头,又化作不甘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她突然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嫉妒和怨恨:怎么她没有一个腰缠万贯的父亲?如果她拥有和顾晓菲一样的生活,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种因为家世悬殊而求不得的感情?她忽然又为自己的这种低俗龌龊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怎么可以嫌弃自己的家庭?怎么可以背叛自己的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去迎合另一个人?就因为我爱他,我就可以卑微到这种地步吗?

夏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毫不自知地泪流满面。而祁震也终于停止了自说自话,他愣愣地站着,早没有刚才侃侃而谈的潇洒,神情忐忑又无措。

“我做不到。”夏冰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和你不在同一个世界,我也不认同你的想法。”

“什么意思?”祁震微皱起眉,眉心现出那道浅浅的皱纹。

“我所认同的感情,是从一而终,是互为知己,是绝对信任和永不相负。你可以继续你的潇洒,但不要再来招惹我。我想象过很多种被你拒绝的情景,但都没有你刚才的话卑鄙无耻。”

祁震沉默了,冰冷的目光里闪过些许痛意,他轻舔了下嘴角,嘲笑地盯着夏冰,“你觉得自己很高尚?还互为知己?绝对信任?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连学校都没有离开过,你看过几本书?认识几个男人?竟敢这么大言不惭?你知道什么是知己?你敢信任一个人到什么地步?你所谓的从一而终,永不相负,只是嘴上说说的吗?”

夏冰被祁震咄咄逼人的态度气得泪珠一串串滑落,她轻微颤抖着嘴唇说道:“当然不是!我愿意为我爱的人做任何事!”

祁震轻蔑地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目光阴冷地盯着夏冰湿漉漉的眼睛,“是吗?如果他是不想活了,要拉你陪葬呢?”

“那我就陪他共赴黄泉!”夏冰毫无畏惧地迎着祁震的目光道。

祁震喉结轻微滚动,眼里瞬间多了几星闪烁的亮光,他轻轻抽了抽鼻子,哼笑一声道:“好,我替他记着这句话,早晚要试试你的真心!”

夏冰荒谬地看着祁震,心痛地想要抽搐:他真是个罪大恶极的强盗!明明看清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堂而皇之地圈禁她的真心,却又要把她的自尊踩在脚下?他凭什么试我的真心?他凭什么?夏冰闭上眼睛,觉得浑身发软,她有些痛恨自己怎么会如此丢脸,在祁震面前懦弱无能到这种程度,她努力克制住呜咽,竭尽全力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互不打扰——”

祁震发出一声嗤笑:“这么脆弱吗?恋人做不成,就连朋友也没得做?还是说,你对我根本就是——”

夏冰猛地睁开眼睛,对着早已被泪水模糊到面目全非的那张脸声嘶力竭地喊道:“对!我没有你这么强大的心理!我不想再见到你!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你当我是什么?被你随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祁震终于撕破平静虚伪的面具,眼睛红极地对夏冰吼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对我的隐私好奇,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冰不断涌出的泪水让她看清了祁震有些狰狞的面孔,她恼恨又无力地问祁震叫道:“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利用?”祁震冷厉地哼笑一声,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你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祁震直白得近乎冷血的目光让夏冰感到难以承受的侮辱和威压,她喘着气,恐惧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只嗜血的野兽。

祁震被夏冰的惊恐畏缩的目光深深刺痛,他竭力维持着正常的风度,压低声音对夏冰道:“我只想和你维持从前那样的朋友关系,我需要的不是床伴,只是一个能够懂我的倾诉对象。”

“为什么是我?”

祁震看着夏冰的目光极轻地一颤,毫不迟疑地轻声答道:“因为你不会对我的生活产生任何威胁。”

“如果我不同意呢?”

祁震看着夏冰微微发抖的身体,心脏也仿佛跟着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竭力控制表情,狠心又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然呢?凭你,能怎么样?从此以后躲着我吗?不接我的电话?不跟我见面?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能力。”

夏冰浑身僵住不再颤抖,她眼光呆愣地盯着祁震,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卑鄙。”

“我从没说过我是君子。”祁震咬牙答道,随即侧过身释放了早已忍到极限的泪水。

夏冰努力把眼泪擦了又擦,然后机械地朝校门走去,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某种说不清的无力感压垮了,混合了痛苦、羞耻、愤怒和无助,今天之前,祁震对她来说代表了二十年来最温柔梦幻的想象,而从今天开始,那张脸成了她无法面对的最痛苦的现实。

祁震看着夏冰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终于像是泄尽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虚脱下来,他走向路边的步子几乎是踉跄的。

石磊一边发动汽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祁震几乎要垮掉的状态,颇有些担心地问:“祁总,你没事吧?”

“送我去蔷薇路。”祁震失神地看着车窗外灯火通明的校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仰靠在后座上,用胳膊掩饰地蒙住了自己早已湿润的眼睛。

回到小别墅的时候刚过七点,祁震觉得格外疲惫,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走了,一丝不剩。他知道八点左右大洋彼岸的秦枫会给他来电,自己还约了黄力行九点见面,此外电脑里还有两份关于股权变动可能的调查文件,似乎还有……他无力地脱下风衣,他一向讨厌这件衣服,如今像是更加有理由厌恶,于是把它直接丢进了客厅里一向空旷的垃圾桶里,他觉得头晕得厉害,随便吧!他突然伤感又愤怒地想,我如果就此消失了公司会怎样?一切会怎样?他把电脑包放在茶几旁的地毯上,知道自己已经被某种极度黑暗又软弱痛苦的情绪覆盖,于是没有再勉强自己,把两年来从不敢离身的手机扔在了沙发上,回去自己二楼的房间,他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凌晨三点,他从梦中醒来,翻身坐起,看见一束素白的月光正透过落地窗洁白轻软的纱帘洒落在床前的地板上。房间里非常静谧,没有一丝声响。他伸手在湿凉的枕头上摸了一把,回想着刚刚那个荒谬又甜美的梦:

雾气迷蒙的黄昏,他开车回家,远远看见小巷里沐浴在夕阳中的小别墅。他迷茫地下了车,看见砖墙上爬满了茂盛的植物,在温柔的晚风中舒展着绿得发亮的叶片。他踟蹰着走向自家的房子,推开了小院虚掩着的铁艺门。院子里很安静,风很轻柔,空气里一片清新的花香,他觉得一切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突然,房门开了,跑出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欢喜地奔向他,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绒线裙,雪白的花边上缀了许多绒线球做成的小巧的红樱桃,那些红樱桃都随着她跑来的动作左摇右摆地晃动着,他笨拙地张开手臂想要迎接那小女孩,心里却不知道她是谁。小女孩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甜甜地冲着他笑,他惊慌又喜悦地蹲下来把她抱起朝屋子里走,抬头的瞬间看见夏冰穿着和小女孩身上一样颜色的卫衣站在门口冲他笑,她身上套了件可爱的格子围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碎发在耳边团出一个小圈,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突然间定住了,抱着小女孩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小女孩却笑嘻嘻地在他肩头轻轻拍着,一面催促他快走,一面朝夏冰欢喜地伸出小手。他僵硬地站着,激动得不知所措,紧紧搂住小女孩,眼泪夺眶而出,夏冰在他眼前被泪水模糊了形象,他有些看不清,可不知为什么又清晰地知道她正温柔又深情地望着他。他泪流满面,很久才从僵硬中缓过神来,他试着挪动脚步,接着抱紧孩子大步朝她走过去,然后——他醒了。

祁震怔怔地对着地板上那块莹莹的光斑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气来,下了床,光脚蹚过床前柔和的光晕朝楼下走去。

一楼的客厅里,也有一片皎洁的月光,没有白纱的过滤,那片银光显得十分薄冷,祁震看着沙发边缘上不规则的银色光斑,想起夏冰躺在上面熟睡的样子,那曾经令他痴迷的睡颜就沐浴在今夜这般的月光之下。他怔了片刻,轻叹一声,打开了落地灯。灯光驱散了那片月光,他打开手机,看到五个未接来电,两个是秦枫打来的,剩下三个都是石磊的号码。黄力行——他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打开了电脑。

梳理完两份调查报告,他打开手机备忘录,一边盘算一边记录下今天要做的工作,然后拨通了秦枫的电话。

结束通话,祁震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看见电视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五点半。天色正在悄然变亮,东方流光溢彩的朝霞正在暗示即将越出地平线的朝阳的辉煌。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口去看院子里的植物,他想起某天开得好似新雪的栀子花,不忍回顾般地闭上了眼睛,他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动作十分轻柔,好像正常的呼吸震动也会惊扰那份敏感的痛苦。

那天和夏冰分别以后,他特意回了趟老宅,借着解释从前与顾家种种误会的缘由旁敲侧击地跟爷爷提起了夏冰,他原以为自己委婉的表达心意,或许会让两位老人对夏冰感兴趣,他甚至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见一见她,可没想到到爷爷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在谈完了所有工作之后随意提了一句:“难得遇见让你感兴趣的姑娘,身边有个人陪着也不是坏事,你要是喜欢,就玩玩好了。”他无比震惊,求助地望向奶奶,可老太太只是一脸慈祥地眯着眼睛,自始至终都未置一词。从那一天起,他知道自己和夏冰不会有未来,爷爷压根儿没把这女孩子放在眼里,和朝晖相比,她的存在与否根本不值一提。

可他要怎么处理这段感情呢?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对她一步步用情至深到这种程度的,只知道自己的心好像收不回来了。于是在近乎自虐地克制之下,他度过了最初几个彻夜无眠的夜晚,然后麻木而冷血地自顾自斩断了那已经在心里生根的感情,他觉得自己不是长情的人,痛苦会很快过去,可这一次他失算了,那些被斩断的情根顽强地盘踞在那儿,不肯死去,每天都刺得他有些发懵,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极度的折磨,他矛盾着,忍受着发自肺腑的极度渴望。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挺过那段要命的日子的,他一度害怕她,祈祷她不要联系他,他想要删除有关她的一切,可怎么也下不了手,他保留着每一条讯息,可又不敢看,像爱惜珍宝一样地珍藏着,又像避开致命毒蝎一般地回避着,他忍不住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有关她的每一帧画面,终于有一天,在一遍遍参差错落的记忆里磨损了太多边角的细节之后,思念的热度降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戒掉了源于性的冲动和依赖,也开始能够控制这种感情,好难,他想,庆幸自己熬过来了。可是他能就这样放她走吗?她是唯一一个可以毫不费力跟上他的思路的姑娘,对他来说,她是最温柔的港湾,是最安全的栖息地,也是他唯一可以卸下防备的避难所……后来,夏冰如他所料地打来了电话,他饶有兴味地听着她青涩而紧张的声线,庆幸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预设,于是轻易答应与她见面,他以为自己可以潇洒从容地“收编”这个姑娘,没想到精心准备的一切说辞还是险些崩掉。他没料到夏冰的每一个轻微的表情和动作,都能在他心里投射出如此巨大的影响,引起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连锁震动。她说的不多,可是每个字都像锐利无比的银针般稳准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他几乎是站在崩溃边缘把预备台词说完,随后就有种拼到最后的感觉,他赢了吗?还是早已全军覆没?他分不清,只是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幽深的绝望:他和她此生错过了……

祁震默默翻看着手机里留存的讯息,时间定格在一个月前,夏冰生日那天。他深深地,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打开信息栏,输入消息内容:起床了吗?昨晚伤心了吗?今天都有什么课?那本《应有的反思》看到哪里了?他目光缠绵地看着闪动的输入符,很快删除了,他好似难以忍受地叹息一声,重新输入几个字:我好想你,这一次,他没有删除,而是把消息存进了草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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