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母亲的荣耀（2/2）
瘦猴说，放什么电影，比她们演的还好看吗？
肖菲朝田田看，田田马上朝瘦猴和疤眼悄悄摆手，让他们别说下去。肖菲明白了，这个田田，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把冯秦和小唐的关系公开。结果她还是没有守住秘密。
“田田，你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肖菲说。
“我说什么啦？我也没说什么啊！瘦猴，疤眼，你们说！”
瘦猴说，肖菲姐姐，肖菲马上制止瘦猴，谁是你姐？你有一个姐还不够？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是你姐？
瘦猴连忙改口说，对，我只有一个田田姐，田田姐又没有讲她们是同性恋，是我们自己发现她们是同性恋。
疤眼也接过话说，对，那个男人婆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真正对决的时候，她的实力就露出来了。毕竟是个女的嘛。
田田说，你说事，别吹牛。
瘦猴说，就是，田田姐说得对，我们是让她的呀，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啊。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弱者。
田田举起手，一个耳刮子眼看就要从天而降了，疤眼赶紧把瘦猴的嘴巴捂住，陪笑着说，我已经替瘦猴领教过五指山神功了。
小郑说，好了，大家都不要闹了，同意提前放映的请举手！肖菲率先举起了手。田田朝瘦猴、疤眼使使眼色，他们三个人依次举起了手。
小琴说，反正她无所谓，少数服从多数吧。
“不，我不同意！”马左右却说出了不同的声音。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马左右，问，你几个意思，为什么不同意？
“不同意也好，同意也好，有什么区别？”老冯和肖雄飞在小饭馆里对坐着，喝酒。
肖雄飞抿了一口酒，说，区别大了。
老冯突然失落起来，说，老肖，我是不是很失败？我不是说孩子染病的事情，这件事她是无辜的，是受害者。都是那个外国佬！
“还不是你把她送出国的？国外的空气是甜的？”
“我肠子都悔青了，坏东西，我恨不得把他剁成八块，扔到锅子里去煮。”
肖雄飞说，老冯，恨归恨，垛块煮汤就不要说了，违法，我们还在吃着东西，也倒胃口。
老冯马上点头说，老肖，好，不说那些气话，说了也没用。我还是佩服你，你看我们两家的孩子，同样都是得了这个病，你们肖菲就在做有意义的事情。我们冯秦，不给我们争气啊。
肖雄飞说，老冯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孩子都是我们大人的一面镜子，我们要想一想，孩子身上的缺点和错误，是不是有我们自己的责任？
老冯说，啊？难道还是我叫她做同那个恋的？是我害她得那个病的？你这样说，我就生气了。
肖雄飞说，你生气就生气好了，我还怕你？大不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以后有事情不要来找我。
肖雄飞把酒杯一放，站起来，喊，老板，结账！
老冯一看肖雄飞是这个反应，态度又软下来了，满脸堆笑地说，老肖，我们都是老朋友，几十年的情分了。你说，中间断了还重新续上，是不是真有缘分？
老冯又把肖雄飞重新按到座位上，拿起酒瓶给他斟满酒，举起杯子说，老肖，我们感情深一口闷，我先干了，以后还要老肖多多帮忙啊。
肖雄飞其实也没有真生气，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些年来，他独自把肖菲带大，生活上是很孤单的，不要说生活伴侣，就是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心里话的老朋友也难得有。以前，是生活让他一直奔波，没有时间，现在是肖菲的病让他自动与大部人产生了绝缘。
肖雄飞知道，老冯是个暴脾气，人并没有坏心眼。现在两家的境遇又有些相似，肖雄飞和老冯倒是可以说些心里话的。有些事情上，他还可以对老冯略微指点一下。肖雄飞这辈子志向平平，但是在别人来向他求助的时候，他就生出侠肝义胆之气。
“老冯，我相信缘分。我老肖也没有别的本事，就只能陪你说几句心里话。”
“老肖，你这话又不对了，什么叫就说几句心里话？”老冯满脸通红，不知道是酒精起作用还是情绪激动导致，他动情地说，“这年头，有几个人能交心交底？老肖，我就认你一个真朋友！”
肖雄飞微微一笑，闷头喝酒。
老冯可就打开了话匣子，说，我想不通，是不是我上辈子作了孽，女儿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肖雄飞说，你也不要花岗岩脑袋了，要接受现实。我看网上说，连科学家都没搞懂怎么回事呢，有遗传因素、大脑发育、激素分泌，还有后天环境和生活环境等因素造成的。
老冯用力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都洒到了桌上。他拿手在桌上蘸了一下放嘴里抿，然后说，哎呀，那就是我们两个老吵架的缘故了？她害怕男的了，哎呀，我可怜的冯秦啊，爸爸对不起你啊。
老冯又拍着桌子连叫带喊的，饭馆老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朝他们坐的桌子一直张望。
肖雄飞的脸上也变得红通通的，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要往前看啊。再说，也不一定是你们夫妻的问题，也许是遗传啊，基因啊其他方面的问题呢。
老冯说，遗传啊基因啊，那不还是我的问题吗？
肖雄飞舌头本来已经不灵了，就含含糊糊地说，反正不要想那么多，以后就好了，都会好的。
天渐渐暗下来了，第四医院大楼病房里的灯都亮起来了。
红丝带活动中心的灯却暗了下来，因为要开始放纪录片《在一起》。
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是冯秦和小唐。其他人坐在第二排。他们分别是小郑、田田、肖菲、小琴、马左右。最旁边的是瘦猴和疤眼。
屏幕上的亮光反射到冯秦和小唐的脸上。画外音解说：纪录片《在一起》记录了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出演或参与电影的工作过程......
疤眼敲敲瘦猴的胳膊，说，你怎么不上去演，你不是影帝吗？瘦猴说嘘，别说话。
解说词又响起来了：其中，在影片中饰演濮存昕儿子的小朋友涛涛就来自山西省临汾市传染病医院。
冯秦看得很认真，小唐拉起她的手，冯秦把手缩了回去，轻声说，仔细看。
纪录片里说，涛涛的生活老师刘老师也参加了拍摄，她是红丝带学校的老师，公开承认自己是艾滋病患者。她是因为手术中输血不慎，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住院期间，正赶上医院筹建红丝带课堂，教艾滋病患儿读书。刘老师病情好转后，就主动留了下来，充当志愿者，一干就是八年。
后排的红丝带志愿者们看到这里，都深深地沉浸到影片中去。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批志愿者，刘老师说的话他们能感同身受。
屏幕上，一个红丝带学校的孩子在讲述自己过去的经历，他说：“我以前在前几排坐着呢，我进教室后老师把我排到最后面，让我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好孤独呀。”
看到这里，冯秦流下了眼泪，小唐掏出纸巾给她擦，她就一边擦一边哭。
冯秦的反应都被后排的肖菲他们看在了眼里。肖菲和田田耳语，田田又和小郑耳语，然后他们都点点头。小琴看向马左右，只有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纪录片演完了，马左右迫不及待地开亮了灯，小郑说，还要演电影呢。马左右说，还演？田田说，还有电影《最爱》，是很有名的演员演的。马左右说，那你们慢慢看吧，我又不追星。田田说，小郑你快点放啊，我要看，我们都要看。
小郑又开始播放电影《最爱》。马左右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琴，她好像也喜欢看。他的屁股在椅子上不停地挪动，显然坐不住了。最后，他悄悄站起身，走出了活动中心。
他靠在走廊栏杆上，看着楼下院子里的一圈地灯，那些圆圆造型的灯把一束束灯光照射在草坪上，树木上，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场景，让人恍惚。
“马左右。”
马左右回头一看，小琴跟出来了。
“你怎么不看了？”马左右问。
“你不在旁边，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小琴幽幽地说。
“那我回去，陪你看。”
“算了，你不想看干嘛要勉强看呢？”
“也没有勉强，就是出来透透气。”马左右在掩饰着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你本来策划的活动是一个面对很多病友的大活动，现在却临时改成了小专场了，你的努力白费了。”小琴说。
“你这样看我？我是这么心胸狭隘的吗？”马左右不满意小琴这样说。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你还准备了一大段演讲词呢，现在都没机会发挥出来了。”小琴一点都不给马左右留情面。
马左右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一边大呼冤枉，一边转着圈地跳脚。
“你的演讲别人没听到，在乎别人干什么？我听过了呀，我给你鼓掌！”
“对啊，小琴，你认可我，就是全世界认可我了，哈哈。”
马左右一激动，一把搂住小琴。这时候，疤眼出来上厕所，一下子撞见了这个场面，他马上低下头走，嘴里说，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马左右说，疤眼这是怎么了？小琴说，可能被小唐打了一回，坐下病了。
在小饭馆喝完酒的老冯，晃晃悠悠地和肖雄飞握手告别。他喝多了，来回地说着车轱辘话。
“老肖，酒逢知己千杯少，老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缘分，缘分哪！”
肖雄飞也喝了不少，他只想回家去好好地睡一觉。他把手从老冯的手里抽出来，老冯又总是拉住他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好不容易，两个人才分开走。老冯举起手想打车，一辆出租车开到他的身边，他却把手放到了头上挠痒。出租车司机一看，就发动汽车开走了。
老冯反应过来时，汽车连尾灯都看不见了。他一屁股坐在马路边上，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了手机。
他打开手机，找到对话框，用一根手指在屏幕上敲着打字，酒精的作用使得本来就不熟练的手，更加不听使唤了。
他索性拨了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通了，他还没开口讲话，就呜呜地哭上了。电话的那头也没人说话，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哭。
老冯终于止住了哭声，他对着话筒说：“冯秦，我的好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小时候对你关心不够，还总是和你妈妈吵架，如果你现在生病是老天在惩罚的话，那就让老天来惩罚我吧。”
“我现在很后悔，好想时间能够倒流，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做一个温和的爸爸。幸亏你还有个好妈妈，心里只装着你，什么时候都希望你好。你放心，我会好好地照顾你妈妈。做了一辈子夫妻了，老了才知道珍惜你妈妈，算不算太晚？”
“女儿，你一定要好好地听医生护士的话，有什么事情就找肖菲去。爸爸妈妈等着你们治好病，回家来，以后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幸福的日子。”
电话的电磁波像一根看不见的情感线，在夜空中无限延伸，延伸......
病房里，冯秦拿着手机默默地听着，没说一句话，已是泪流满面。这一对一直拧巴的父女在这一刻完全打通了心结，实现了和解。
小唐紧张地看着冯秦，不知道电话里的人和她讲了什么。
“我同意做手术拿掉。”冯秦放下手机说，“我已经体验过做母亲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