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生没有后悔药（2/2）
文轩说，他每天都自己去医务室换药，问题不是太大。放心吧，我离得近，有事情我就跑过去照顾他。现在我看着你输液，你放心睡。
肖菲点点头，又闭上眼睛睡去。
小小的肖菲睁开眼睛，床边放着衣服，她坐起来，对着空屋子喊，妈妈，妈妈！门开了，肖雄飞端着早饭进来了。
肖雄飞说，肖菲，快起床，自己穿衣服，快点吃饭，爸爸要去上班了，否则要迟到了。迟到就要扣奖金，没有奖金，肖菲就没有好东西吃了，知道不知道？
肖菲懂事地点点头，自己默默地穿好衣服。肖雄飞走过来，拿着一块很大的毛巾，在肖菲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就算洗过脸了。
“快吃早饭，我赶时间呢，吃完我还要送你上学！快点！”肖雄飞催促道。
肖菲轻声地说，还没刷牙呢。肖雄飞说，没刷牙？哦，忘了让你刷牙了，先吃吧，吃完漱个口。
肖菲说，妈妈说每天都要刷牙，不刷牙会长蛀牙的。
“当”的一声，肖雄飞把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碗里的豆浆都溢了出来。他沉着脸说，以后不许提妈妈，你只有爸爸知道吗？听懂了没有？我们要靠自己生活，肖菲，快吃！
肖菲不说话，默默地咬了一口油条。肖雄飞给肖菲夹了一个肉包子，说，吃这个，这个有营养。
肖雄飞领着肖菲下了公共汽车，学校就在马路对面，他对肖菲说，自己学会过马路，爸爸还要换乘另一趟公交车才能赶到单位里上班。爸爸要迟到了，你过马路小心一点，跟着人走，没人的时候自己不要过马路，听到没有？
肖雄飞正说着，一辆满载乘客的公交早班车开来了。肖雄飞顾不上再和肖菲说话，就重新冲回站台去上车。刚才排的队伍已经全乱了，车上还有人要下来，要上车的人却迫不及待地往上挤。肖雄飞用力挤啊挤，刚挤上去又被下车的人推下来，再次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挤才成功上车。
肖雄飞在通道里推开别人的身体往里走，旁边的乘客都在抱怨说，这么挤了就不要乱走了。肖雄飞执意要挤到窗边去看肖菲。
肖菲已经过了马路，正朝小学校的大门口走去。学校的门口，小学生们都由家长们领着上学。有一个小胖子身边围着四个老人，看上去像是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肖菲自己独自走，走过操场，走上楼梯，沿着教学楼走。走过一间间教室，有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看向肖菲。他们都对肖菲指指点点，有的还跟着她后边嘻嘻哈哈地笑。
肖菲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走到教师办公室。她不知道自己的教室在哪里，只记着上次肖雄飞带她来过这个办公室。
办公室的老师们吃惊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小姑娘，两根辫子扎得一高一低，衣服的纽扣扣错了，脚上的袜子是两种颜色。
班主任老师赶紧走过来，告诉肖菲，你上的是一年级，一年级的小学生都在一楼，明天上学记住要去一楼的教室。肖菲点点头。别的老师带着复杂的目光看向肖菲，班主任老师怜爱地帮她重新扣好衣服扣子。
肖菲背着书包，默默地在学校和家里的路上往返，太阳晨起暮落。
渐渐地，她的小辫子扎得越来越对称了，衣服也越来越整洁，脖子上多了一串钥匙。
她回到家，拿着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门，先踮起脚尖，给自己倒一杯水喝。然后放下书包，拿出作业本写作业。
肖雄飞回来了，放下皮包就开始做饭，干家务，有时候走到屋外去洗衣服。肖菲一边写，一边抬眼寻找肖雄飞。
肖雄飞的身影一会儿钻进厨房，一会儿又闪现在屋前。肖菲总是喊爸爸，爸爸，肖雄飞干活的时候听到了就答应“唉”。如果没有听到肖雄飞的声音，肖菲就一直喊“爸爸”，直到来回穿梭忙碌的肖雄飞又听到了，“哎哎”地答应，肖菲才放心地收起作业，拿着布娃娃玩。
肖雄飞拉着肖菲的手走，他们不停地搬家。不同的房间布置，相同的是肖菲还是喜欢一边写作业，一边伸长脖子找爸爸，叫爸爸。
时光荏苒，走在路上的肖菲背着的书包越来越大，她的个子也越长越高，她完全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的胸前佩带着北宁工大的校徽。她走在校园里，走到教职工家属区，走进楼道里，推开家门，坐在沙发上。
肖雄飞从来客的手中拿过肖菲的照片，放回到矮柜上去。照片上的肖菲坐在沙发上，嘴角微微上扬，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唉，这孩子越长越像你年轻的时候了，柳晓依。”肖雄飞在离沙发很远的地方坐着，他的脸上露出片刻柔和。
坐在沙发上的来客——柳晓依，就是肖菲的妈妈。
“肖菲在哪里？我想见见她。”柳晓依急切地说。
“不行，你不能见她。”
“为什么不能见她？我想了这么多年了，你就让我见一面吧。”
“你现在这么想见她了吗？如果不是你当初抛弃我们父女俩，你不是可以天天见到肖菲吗？”肖雄飞冷冷地说。
柳晓依再也克制不住情绪，站起来，走到肖雄飞近旁，说，你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好不好?
肖雄飞说，不要提？为什么不要提？你觉得时间没有痕迹，过去发生的事情就也可以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你做下的亏心事就不提了？本来我是不愿提，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如果不是你自己硬要凑上来，我会提吗？我只想永远忘记掉！
柳晓依说，好，你说得对，我是做错了，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想改正错误。你不要这么铁石心肠，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我必须见到肖菲！
肖雄飞一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说，你还说得振振有词，你的意思还是我错了吗？是我肖雄飞做人不地道，成冷血动物了？
柳晓依说，我们都冷静一下，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现在生活条件有改善了，所以我要回来看女儿。以前我是没有办法呀。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至于出国去受罪。
肖雄飞说，吃苦也好，享福也罢，这是你的命，我也管不着。但是，肖菲是我的女儿，我不许你再来接近她。她已经够苦的了，没娘的孩子自然比不上那些有娘的，但是跟着我一个糙男人饱一顿饥一顿的，不也长大了？虽然以前的条件很艰苦，但是我心里是宠肖菲的。我们父女俩生活苦，但是精神上富足。现在，肖菲已经大了，她有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如果不是不小心染上了病，我们的生活真的很满足了。
柳晓依说，过去的事情是我做错了，生活已经在惩罚我了。肖菲现在生病，我回来可以为她做点什么吗？
肖雄飞说，不，不需要。
柳晓依看见肖雄飞的态度这么绝决，就说，雄飞，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刚硬，一点都没变。
肖雄飞说，你倒是变了，毕竟是见识过国外花花世界的人了。
柳晓依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的金卡，递给肖雄飞，说，肖菲生病需要钱。
肖雄飞用力地把卡推回去，说，你什么意思，你是上门来羞辱我的吗？你走的时候，是嫌弃我穷，我没本事......
柳晓依打断了肖雄飞的话说，不，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我不是嫌你穷，没有嫌你没本事。我是因为我的梦想！
肖雄飞看向柳晓依，两道犀利的寒光从他眼睛里射出来，射向柳晓依。随即，他发出一阵令人悚然的冷笑，说，梦想？好一个梦想！你为了梦想可以抛弃刚要上小学的女儿，你为了梦想可以牺牲家人的幸福，你的梦想不过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搔首弄姿，卖弄风情.....
柳晓依气得浑身颤抖，她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她说，够了，肖雄飞，你不要欺人太甚，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这次回国来一定要见到女儿！我说到做到！
柳晓依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肖雄飞捏紧拳头，狠狠地砸向桌子。“啊——”，他一声惨叫，他手掌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刚才一时气急砸疼了手。他用另一只手捧着吹气，就像肖菲小时候，对着他那在冬天总是裂成血口子的手吹气一样。
他想起了肖菲，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心。柳晓依刚才的语气那么坚决，她见不着肖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能让她见到肖菲，绝不能！
他拨打肖菲的手机，手机关机。他又拨打文轩的电话。文轩的电话也是过了好久才接。
“你在哪里，文轩？你过来一下。”肖雄飞对着电话说。
“我过不来。”文轩说。
“肖菲的电话打不通啊，我的眼皮开始跳了，我有点担心。”肖雄飞沉着脸说。
文轩在电话里说，不用担心，我就在肖菲身边，她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有点发烧，护士长她们对肖菲有特别护理。刚才已经输完一袋药液了，第二袋刚换上，反正您就别担心了。
肖雄飞说，怎么搞的？我反复交代她，到第四医院当志愿者没有这么轻松的，你看，把自己搞生病了吧？这个孩子，哎呀，我真的操不完的心啊。
这时候，柳晓依又推门进来了。
肖雄飞一惊，对着电话说，文轩，你晚点回来，都安排好了再回来。然后他草草挂断电话。
柳晓依拿起沙发上的包，刚才她一激动，把包落在沙发上了，她回来是来拿包的。
肖雄飞冷冷地看着她走出去，用力把门关上。
柳晓依慢慢地走下楼梯，没走几步，又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这扇门，原本也应该是属于她的，可是她现在却被拒之于外。
柳晓依脑子里很乱，她在校园里漫步。她承认，她把这次回国之旅想象得太简单了。这些年，她吃过再多的苦，她都咬牙坚持，因为心中总有那么一团火在照耀着黑暗里前行的路。她以为马上就接近一直闪耀着的那团火，走到跟前却发现还没有远方看到的那么明亮。
她辗转打听到肖雄飞和女儿肖菲后来把家安在了北宁工大。肖雄飞在学校里工作，虽然是个校工，但是学校的待遇还过得去。肖菲上的也是这所大学。但是，她打听到肖菲得了艾滋病，这个消息让她心痛，幸好已经出院了。
可是，刚才她回去拿包的时候，好像又听到肖雄飞和人通电话，说肖菲病了，现在住在医院里。
“对，现在就去医院找肖菲！这时候不去，还等什么时候去？”柳晓依突然心情迫切地想立即见到肖菲。
她赶紧走到学校的门口，正好看到有大学生打的回学校，一等那学生下了车，她就钻进出租车。
“去医院！”柳晓依说。
“哪个医院？”司机问。
“嗯，第四还是第几医院，治疗艾滋病的那个医院。”柳晓依思忖了片刻，对司机说。
司机回头看了看柳晓依，说，那医院在郊区，有点远。去吗？
柳晓依说，去！马上开，开快点！车费你说了算。
司机一听来了劲儿，说，不用打表了？包车？
柳晓依说，那么多废话，快开！
车轮滚滚，柳晓依的心和车轮一样飞速地飞向第四医院了。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她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就像那毫不留情的往事在闪现。她的手不安地在LV包的标识上来回地摩挲，她忍不住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肖菲小时候的照片。
肖菲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就像她年轻的时候一样。
时间都到哪儿去了？一晃眼，她已经蹉跎半生。她和肖菲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剧团当学员，每天早起开嗓，练功，跟着老师学唱腔。
“多么美好的年华啊！”
柳晓依在心里暗暗地想，假如时间能倒流该多好！假如，她当初不是这样的抉择，她的人生之路又会是怎么样？
肖雄飞在家里不停地踱步，他也在心里想，假如没有认识柳晓依，他会是怎么样的人生？经过这么多年的坎坷再回头看，他当初的选择正确吗？不过有一点是他绝对不后悔的，他至少有肖菲这个女儿，他这辈子相依为命的女儿。但是，如果没有柳晓依，肖菲又从何而来呢？
肖雄飞自言自语地说，不后悔，人生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