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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夜魇毒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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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衣服,显露在我面前的是一具裹着淡青色外皮的骨架高高凸起的锁骨,根根分明的肋骨,腰腹处如老妪一般干瘪凹陷,这根本不像是一具活人的身体。

“他还活着吗?”待我帮燕舞梳洗妥当、穿好新衣,形同木偶的她突然讷讷地问了一声。

我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于是笑道:“虽然不能说话,但已经被派到医尘那儿帮忙犁地了。巫士说,等你好了,你可以也搬到山上与他同住。”我话音未落,豆大的泪水已从燕舞的眼中滚落:“他还活着”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嘴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嗯,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着。”我替燕舞理了理鬓发,搀扶着她走到门边,“多出来走走,病也好得快。你看那树梢上”我抬眼一看立马就后悔了。我从巽卦一路行来,谷中的树大都发了绿芽,嫩嫩的让人觉得畅快;可唯独女乐后院的这棵大树上,大白日的竟七七八八挂了好几只黑蝙蝠。

“啊”燕舞尖叫着蹲坐在地上,两只手捂住脑袋不住地发抖。

“别怕,别怕。”我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她,“晚上等去咒的木牌灵验了,它们自然就走了。”

我把燕舞扶回房间安顿好后,拿杆子赶走了树上的蝙蝠,而后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她的房间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我原本以为,所谓的“夜魇咒”无非是利用了大家对巫咒的惧怕就像我前日那样,明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却紧张得睡不着觉。所谓的山鬼敲门,很有可能就是这可怜女人因惧怕而产生的幻觉。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幻觉,那刚刚树上的蝙蝠又该如何解释呢?

看着燕舞憔悴失神的眼睛,我实在不忍心留下她一个人。既然决定要救她,那便救个彻底吧!时人总说我是山鬼变化而来,今日,我倒要看看那敲门的山鬼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有一双月下碧眸。

是夜,我抱了一床狗皮袄子躺在门边,手里紧紧地握着从于安那里借来的匕首。

起初的两个时辰,我还强打着精神注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后来撑不住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咚咚咚”

山鬼敲门了?!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拔出手中的匕首,深吸了两口气,喊了一声:“谁在外面?”

敲门声戛然而止,门外一片死寂。

我心中一惊,一股寒气沿着脊柱缓缓地爬上了脖颈。莫非此刻和我隔着一块门板站着的真是秦人口中传说的青面獠牙、吃人饮血的山鬼?

我忍住心中惧怕,握紧匕首,把耳朵轻轻地伏在木门上。“咚”,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炸开,我心跳骤然一停。

“咚咚咚”黑暗中,敲门声越发急促。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猛喘了几口气,哗地一下打开了门。

眼前的一幕让我大惊失色夜色中数十只黑蝙蝠龇着森白的尖牙朝我飞扑而来。我惊叫一声用匕首在空中一顿乱划,几只蝙蝠应声而落,其余的仍旧不要命地朝我飞冲过来。

“啊啊”燕舞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眼前的场景发疯似的大叫起来。

我把门迅速一合,靠在门板上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从取暖的柴火里抓了一根烧着的木棒又冲了出去。

这一回,所有的蝙蝠都被吓得吱吱乱叫,恐怖的叫声响彻漆黑的夜空,让人不寒而栗。

“救我救救”燕舞捂住耳朵叫得已经虚脱。

“没事了,没事了。”我扔下木棒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只是蝙蝠而已,别怕!”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我的心却依旧跳得飞快。蝙蝠丑陋的面孔、森白的尖牙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难道这些蝙蝠是明夷用“夜魇咒”唤来的?敲门的根本不是山鬼,而是蝙蝠?可蝙蝠为什么要往门上撞呢?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扶燕舞在床上躺下后,又重新走到门外捡起了地上的火把。

让人惊讶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在房门的外侧密密麻麻地停了成百上千只蝇虫,在火光的照映下,它们在木门上来回爬动,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我把火把凑近,用火烧死了一部分虫子,但很快又有新的虫子贴了上来,它们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前赴后继。

因为怕蝙蝠再来,我抱着火把在门外守了一夜。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虫子们陆陆续续地飞离了门板。我就着晨光近身一看,只见房门上隐隐约约画了一个暗红色的咒符,贴近时还能闻到一种奇特的味道。很显然,昨晚的那些蝙蝠就是为了捕食门板上的虫子才一次次地撞击房门,夜半敲门与山鬼作祟根本毫无关系。可小虫子为什么会贴在咒符上?莫非是画符的药水有什么蹊跷?

坤卦里除了医经之外还有几卷毒经,虽然毒经上记载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毒药秘方,但我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发现解开“夜魇咒”谜团的线索。世人都说越是貌美的人心肠越是歹毒,这话看来一点都没有错。这巫士明夷阴人的手段可是真叫我大开眼界、自愧不如。

算了,我既然解不开这“夜魇咒”,那就干脆毁了它吧!

入夜前,我拿匕首把房门上画了暗红色咒符的地方全部挖掉了,接下来的一夜果真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蝇虫没有出现,蝙蝠也都消失不见了。我睁着眼睛在门外守了一夜,等东方的天际泛起红光,才裹着狗皮袄子半闭着眼睛回到了于安的屋子。

于安知道我做的事后将我大骂了一顿,说我太过招摇难免惹祸上身。可我却不以为然五音夫人不多不少偏要与我定下四月之约,心中定是早有谋算,我不管这几个月活得老老实实还是热热闹闹,恐怕结局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是“一根干柴两头烧”,巽卦、兑卦的院子来回跑。十几天下来,燕舞和于安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却撑不住病倒了。医尘给我灌了一壶药,叫黑子把我一路背上了山,安置在药圃旁的一间小屋子里。

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起先两天我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无力,后来便开始一阵阵地出虚汗,三更夜半还常常梦见自己全身冰冷地躺在渭水边的芦苇荡里,而伍封就站在岸上冷冷地看着我。我这才明白,自己这半个多月来日夜不停地“折腾”,原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去想他。

黑子来看我时,见我噩梦缠身、日渐消瘦,就责怪我不该冒冒失失地破了明夷的巫咒。我笑着听他念叨,心里其实很明白,扰乱心绪的不是什么“夜魇咒”,而是自己积了几个月的心病。

医尘见我终日出神发呆,就带我去了药圃背后的一处药汤。这药汤位于密林之中,终年热气腾腾。听医尘说,在此处浸浴可使人宁神、舒心。因此,我隔三岔五就会去那里泡一泡。

这一日,我和往常一样拿了换洗衣物坐在药汤里闭目养神。过了约莫一刻钟,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了,就睁开眼睛摸索着想要上岸。这时,我突然发现蒸腾的白雾之中隐隐约约坐着一个身影,离我尚不到两丈的距离。

我心下一慌,连忙用手抱紧身子,试探着叫了一声:“谁在那里?”

那身影没有回我,反而朝我靠近了一些。

我大惊,急忙伸手在池边抓了一块石头捏在手中,呵斥道:“你别过来!”

白雾中的黑影倏地钻入水中,迅速朝我游了过来。眨眼间,一个脑袋哗啦一下钻出水面,与我面对面地看着。

我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白雾中的那个身影俨然是一只白毛黑脸的雪猴,它此刻正歪着脑袋打量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好像在责怪我打扰了它泡汤。

“小猴,我可是吵到你了?”我伸出手去逗它,它眨了眨大眼睛往后退了一退,侧过头斜眼瞄了我一眼。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果子给你吃。”我从池水里爬了起来,换上干净的衣服朝药圃跑去。

等我摘了果子跑回来时,小猴已经没了踪影。我只好把果子放在池边,希望明日它来的时候可以看见。

第二日,我早早地就去了汤池,昨日见到的小猴正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往嘴巴里塞果子。就这样,机灵可爱的小雪猴就变成了我每日最忠实的“汤友”。

这一日,我兴致勃勃地拿了医尘送我的一盒蜜饯去汤池找小猴,朦朦胧胧间,看见它和往常一样靠在池边休憩。我轻轻地走了过去,伸手去拍它的脑袋,谁料却被它一把抓住摔进了池水,猛呛了好几口才勉强站了起来。

“喂”我抹干脸上的水刚想开骂,却在雾气之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意料之外,却令我无比想念的人。

“无邪”

药汤里的人看着我一言不发,然后伸手从水里拽出一样东西,狠狠地扔了出去:“臭猴子,你现在才带我来!”

嗖的一声,小猴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无邪远远地扔了出去。

“你疯啦!”我大叫。

“被你给逼的!”无邪一伸手将我抱了个满怀,孩子似的赌气道,“你不想嫁人,你也别装死啊,装死也要提前说一声啊!”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被他压得气闷,努力探出脑袋问了一声。

“我到这儿都一个多月了,那死老头儿天天逼着我上山采药,说采的药够多才告诉我上哪儿去找你。”无邪放开我,一脸委屈地说道。

“你就是师傅说的那个上山采药的师兄?”老天可真是捉弄人,这一个月我与无邪近在咫尺却始终没能相见。

“我一个月前进山找你,遇到了摔在陷阱里的老头儿就救了他。他不报答我,还逼我认他做师傅进山采药。”

无邪在山中行路如履平地,加上嗅觉灵敏,因而识药、辨药的功夫定是异于常人,医尘见了他,自然会欣喜万分地想把他留下来。

“别怪师傅了。你看,你现在不就见到我了嘛!四儿呢?她还好吗?”

“不好,她以为你死了,抱着那臭烘烘的尸体差点没哭死。我都跟她说了那不是你,她还抱着不肯放。”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鼻子一酸,喉咙里堵得厉害,“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头也没了,身子也泡烂了。”

“就算你死了、烂成一堆,我都能闻出来那是不是你。再说了,那尸体的指头萝卜似的一根,你的手就是泡再久的水也粗不成那样。”

无邪的话虽然不吉利,但我听来却很窝心:“那其他人呢?他们也都以为我死了?”

“嗯,公子利替你收了尸,又拿了很多你以前用的东西去河边招魂。招魂那天他喝醉了,在河边坐了很久,后来被符舒背回去了。第二天来车说要接四儿去他府上住,四儿不肯去,他就拿走了你以前梳头的一把木篦子和几件旧衣服,其他的东西说是都留给四儿了。”

“亏他还惦念着帮我照顾四儿”我听着无邪的话,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又酸又痛。

“我知道你没死就想着出来找你,臭丫头虽然不相信我,可也非要跟着一起来。”

“四儿也来了?她人呢?”

“这山太险,她上不来,我让她在,“你看,这山里到处都是坑,这一个月弄得我全是伤。”

我定睛一看,只见无邪身上密密麻麻足有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我急忙起身把他拉出了汤池:“身上有伤口怎么还能浸水呢?快跟我来,我帮你擦药。”

“好嘞。”无邪笑嘻嘻地拉着我的手同我回了住处。所幸他身上的伤口虽多,但都是些普通的擦伤、刮伤,药圃里药材齐全,恢复起来应该很快。

无邪告诉我,他带着四儿离开雍城已经有两个多月,他们一路往东,沿着渭水边走边打听,最终在风陵渡打探到了我的消息。

“风陵渡?那里有人认识我?”

“我碰着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头发很长很长、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子,他们有人见过,自然就告诉我了。”无邪说完哈哈大笑,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我涨红着脸无力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这样胡来居然都能找到我。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带进山谷的?”

“看到你的人说,你是跟着一个商队走的,商队里有个人的下巴上有颗大肉瘤。我候在那里等了几天就等到了。”

“然后你就尾随他们到了这里?”

“嗯!”

“那些人此番出谷是为了接运一批楚国来的香料,恰巧被你撞上了。否则,你就算在风陵渡等上几个月也未必能撞上这支商队。”我处理完无邪肩膀上最后一处伤口后,找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又把他那件湿答答的破衣服晾了起来,“这个地方很有些古怪,上次行刺秦太子的兰姬和瑶女都是这里的人。虽然主事的五音夫人答应过要放我走,但我毕竟知道了他们太多的秘密,我怕她到时候会反悔。幸好你来了,如果他们不放我走,我就和你从山上翻出去。”

“那我现在就带你出去。”无邪把袍子随便一套,腾地站了起来。

“你先别着急,我之前答应了别人,现在还不能走。”我按着无邪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了下来,然后用手充当梳篦,把他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理顺,用绳子绑了起来。

“那两个月过后你想要去哪儿?咱们还回秦国吗?”无邪仰起脑袋朝后看了我一眼。

“我打算先在雍城找个隐蔽的地方住下来,等将军回来,如果等不到就去西北找他。”

无邪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看着我认真道:“都随你。只要你没死,哪里我都陪你去。”

“嗯”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千山万水,天涯渺茫,有个人愿意陪我风雨无阻地走一路,走到死亡和人世的边缘,然后微笑着分开,我何其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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