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弑兄夺位(2/2)
“郤理明白。其实我这儿还有一事没来得及告诉世子。”
“赵大夫的事,先生还知道些什么?”
“此事和赵大夫无关,是世子的庶弟无恤昨日在府里遇刺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拽着郤理的手臂急问道,“赵无恤怎么了?伤得可重?谁伤了他?”
“我只听说他被刺客刺中了肩膀,伤势轻重还不清楚。”
“巫医桥待会儿就会送药材来,先生留下来接应一把,我马上就回来!”我心下大乱,急匆匆和郤理交代了几句,就飞奔去了无恤的住处。
刚跑到院门口,恰好碰见赵鞅带着府里的两个巫医从无恤房里走出来。我不想被赵鞅瞧见自己衣冠凌乱、气喘吁吁的样子,只得闪身躲进了树后。
屋前的台阶上,无恤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袍,正与赵鞅说着话,清朗挺拔的样子看上去与平日无异。我靠着大树长舒了一口气,低头把歪到腰侧的带钩拉回了原位。看来,是郤理说得严重了,以无恤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被人刺中?也许只是擦破了点儿皮肉吧。
我刚刚火急火燎地跑了一路,发冠也歪了,气也喘不匀了,和无恤这个“伤者”比起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才真叫狼狈。
赵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走了,我捂着头上摇摇欲坠的发冠快步冲进了无恤的屋子。
“你怎么来了?”无恤看到我显然吃了一惊。
“我来给世子送药。”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伸手去拆头上歪斜的发冠,“嘶”
“怎么了?”无恤几步跟了上来。
“卡到头发了。”我伸手一摸,发现有一绺头发被发冠上的绿松石勾住了,怎么都扯不下来。
“小心别扯断了头发!”无恤抓住我的手,轻声道,“松手,我帮你解开。”
我乖乖地放下手,任无恤整理着我一头的乱发。
“你想来见我,也不用跑那么急吧?过了今日,我们日日都能见到了。”他笑着把绿松石发冠取了下来,两只眼睛弯弯的,笑得极得意。
“我听说你受了伤,在哪儿?快让我瞧瞧!”
“谁那么多嘴跑到你耳边去说了?我没事,擦破了点儿皮而已,别担心。”他迈步走到窗边,从一个黑漆撒金粉的奁盒里取出了一把梳篦,“坐这儿,我帮你把头发梳好。”
“先别管我的头发,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走到他面前伸手就去掀他的衣领。
“越来越放肆了,白日里就要掀男儿家的衣服。”他大手一包把我的手握在了手心,“巫医刚给换了药,你要看又得重新绑,多麻烦?你看,我真的没事。”他执了我的手在自己左右肩膀上各敲了两下,面无痛色,嘴角还一直噙着笑。
我半信半疑地收回了手,无恤趁机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了下来。
“是谁伤了你?”我问。
“是然女。”无恤从案几上取了一面铜镜交到我手上。
“是她?”我把镜子往地上一搁,转过身子责问道,“你明知道她是细作,怎么还会这么不小心?”
无恤看着我却不回话,我心中一凛,喃喃道:“你是故意的?”
“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能再笨一点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女到底是谁的人?”
“她是四哥的人。这女人几次三番说要跟我去齐国,我横竖不带她去,她被逼急了才在府里下了手。”
“她想在去齐国的路上杀了你,然后逃之夭夭?”
“也许吧。”
“你告诉卿相了?”
“四哥的名字死活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那女人已经被卿父下令关起来了,让她说出四哥的名字是狱卒们要做的事。”无恤把我垂在蒲席上的长发撩了起来放在膝上,“阿拾,有些肮脏的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红云儿”
“别说你要帮我,我不要你为我筹谋,我是认真的。”无恤低头摩挲着我的手背,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我的手早已经脏了,别再污了你的。”
“我的手又哪里还是干净的?”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小声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
“赵孟礼是你杀的吗?”我抬头望着他,踌躇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
无恤微微地点了点头,他面容淡然,镇定,墨玉般的眼眸里没有一丝闪躲。
我以为他会拒绝,会隐瞒,会迟疑,却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直接。
“你为什么不否认?我其实根本没有证据。”
“我的确不想让你知道,可你问了,我便不能再瞒你。”无恤宽厚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我握着这双手,心里却始终无法相信就是它们在暗处翻云覆雨。在晋阳城时,我看到了鹞鹰脚上的密函“药而坠,亡。”当时我只猜他暗中杀了一个人,却不知杀的是谁、为何而杀,但今日,当郤理说赵孟礼坐着马车摔下山沟时,我立马就想到了那封密函。
“你派人给他的马下了药?就跟当年他给伯鲁的马喂了毒蘑菇一样?”我问。
“毒蘑菇的事是尹铎告诉你的?”
“嗯。红云儿,你为什么要杀他?是想为伯鲁报仇吗?”
“不,阿拾,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当年,我为了替兄长守住世子之位做了很多无法启齿的事。如今,我既然自己要争那个位置,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平邑在晋北,城虽小,但临水靠山,易守难攻,而且再往北便是盛产良驹的代国。卿父这些年有意要往北方拓地,平邑可以说是最好的据点。大哥他弑杀世子,却还得了一个秣马厉兵的好地方,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
“可万一被卿相发现是你杀了赵孟礼,这又如何是好?”
“四哥想要世子的位置想疯了,他派了然女在我身边,又派了两个武士跟着大哥去了平邑,六弟身边、卿父身边也都有他的人。既然他苦心安排了那么多,那这个罪就由他去顶吧。”
“他安排了哪些人,你早就知道了?”我想起赵季廷刚回新绛那会儿,又送芳荼又送良驹,绞尽脑汁想要爬到世子的位置上去。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的设计和安排,最终却变成了自己的绞索。
“司怪四卫已经去了平邑,之后几日,四哥安排的那些人都会一个个被逮出来。他安排在别处的人且不去说,他实不该在卿父身边安插眼线,那会要了他的命。”
我看着无恤嘴角那抹冷冷的笑意,心里一阵唏嘘,赵季廷是正妻所出的嫡子,赵无恤是割草喂马的小奴,一个立在云端上的人如何能看清地上的一只蚂蚁?他赵季廷以为赵无恤只不过是只刚出蛋壳的雏鸟,因晋阳城之事才得了赵鞅一点点赏识。可他哪里能料想,这个被他瞧不起的庶子早已经暗暗地长成了一只噬人的猛虎,他只要露出一点点破绽,就会被它连血带骨地吞掉。即便到了今天,赵季廷也未必知道是无恤在他背后动了手脚,这才是我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我久久不语,无恤手掌一抬把我的脸捧了起来:“阿拾,我不想骗你,却也不想让你怕了我。我赵无恤不是个好人,却想在你心里做个好人。”
在我心里做个好人?
他杀了赵孟礼,嫁祸赵季廷,这两个人都是他同父异母的至亲兄弟,于礼于法他都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可我会埋怨他不是个“好人”吗?不,即便知道了这些,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懂我怜我的“张孟谈”、护我爱我的红云儿,难道这就是女人的私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无恤看着我,眉头越蹙越紧,在谈及那些腥风血雨的阴谋时,他一脸淡然,可如今却满脸焦急。
“红云儿,对不起,我想我也许”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双手轻轻地扶上他的胸膛,就在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我说话时,我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赤裸的胸膛上缠着一大片厚厚的白绢,左肩离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块碗大的殷红血渍。我抚上那鲜红的印记,指尖温热濡湿的触感让我的鼻头猛地一酸:“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到底有多能忍吗?你能告诉我你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却不能告诉我你受了重伤吗?”
“唉,终归瞒不过你。”无恤苦笑一声拉起自己的衣服,“我是不想让你担心才不愿告诉你的,伤口不深,血流得多了点儿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伤口不深?你还想要我拆开来看吗?!”我看着他的脸,又气又恼。
“好好好,算我服了你。”他抓着我的手,无奈道,“卿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我既然走了这一步,就要走得真一些、险一些。伤口是有点儿深,但是真的上过药了,过些日子会好的。对了,你刚刚说给兄长送了药,他今日可好些?”
“不太好。世子知道赵孟礼的死讯后,晕过去了。”
“那现在呢?可醒了?”无恤把衣襟胡乱理了理,“我去看看他!”
“你别去!”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红云儿,我不想你对他撒谎,也不想让他知道是你杀了赵孟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恤听了我的话愣住了。在赵孟礼的事情上,无论他说真话还是假话,对伯鲁来说都是一次更大的打击。
“红云儿,自明夷走了之后,世子的身体就没好过。如今他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怕是会一病不起。明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我想在这里多留半个月,晚些时候和你在临淄城见面可好?”
无恤长叹一声,把我搂进怀里:“这原是我的错责,如今却要你来替我赎罪。齐国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就安心留下来照顾兄长吧。别担心我,若累了,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半个月后,我一定去临淄找你。你身上有伤,就坐马车去吧,别骑马了。”
“嗯。”
“齐地多鱼鲜,但你身上有伤,得忌口。”
“嗯。”
“还有,齐相陈恒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你要杀的是范氏和中行氏的人,陈恒和右相阚止的事千万别牵扯太多。”
“嗯,我都知道了。”无恤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我肩上,呢喃道,“临淄城有天下最大的教坊、最美的舞伎,晋国的男人去齐国前,妻子总要叮嘱,莫要恋上教坊女,莫要醉酒雍门街。你嘱咐了这么多,怎么独独忘了这一条?”
我笑着揽紧他的腰,轻声道:“到了临淄城,你先去趟雍门街吧。那里来往的齐国权贵最多,消息也最多。”
“唉,这就是我的小女人啊!”身前人长叹一声,双臂收得越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