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知己(1/2)
雨落。
洛水与穆霄相对而立,雨透过密集的树叶坠在领子里,突然的凉意激得人打颤。
“或许李清幽,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洛水迎着雨走出密林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江晚山拒绝了你?”穆霄心中一惊,问道。
穆霄眼中有关心、有忧惧、有秋波四起,可惜她看不见。
也许她不是看不见,而是有意避过那些炽热的神光。
“江晚山认为是他找到了我,其实是我要找他。”洛水微微摇头道,“可惜他身中心火血枝,他已明白自己时日无多,无心理会江湖事……他如今啊,只想着和他的酒儿娘去看春花秋月、万水千山……”
“可你也不能说他是错的,”穆霄道,“是我们请不动他。”
“是啊,”洛水无奈地笑笑,“他是天下第一人,什么风景没见过、什么荣华富贵没享受过,他一辈子过过了寻常人几辈子的生活,如今大限将至,只想陪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浪迹天涯,不愿再理会江湖事,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拥有过,这样一个人,该拿什么去令他为你卖命?”
总是有人爱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不在江湖呢?难道不在江湖,便能由得了自己么?
曾入江湖者,哪一个不在樊笼之中?
“所以就要让李清幽做你复仇的傀儡吗?”穆霄眉心紧锁。
“这不单止是复仇,”洛水两眼望着穆霄道,“魔宫卷土重来已成定局,三十名剑去了二十个,如今的江湖,还有几人能与之抗衡?我们还不知魔宫有什么动作,恐怕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穆霄难以置信道:“可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去对付魔宫,这公平吗?况且他身上寒江落玉诀造成的伤还未愈,你教他去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交手,何异于要他的命!”
“这就是他的命!寒江落玉诀是无解的!”洛水不顾形象撕心裂肺地叫喊道,“这就是他的宿命!如今连清幽诀也压制不住他体内寒气,与其这样痛苦地死去,不如让他做些事情!”
穆霄身躯一震:“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东西真的无解?难道不是我们尚未找到解法……你……你居然利用……”
洛水惨笑道:“穆霄,这又不是毒药,怎么会有解呢?说不定三百多年前,柳春风也是这样死的。”
穆霄失魂落魄地退去几步,似乎有什么梗在咽喉之中,无法舒缓、不能吞吐。
一个将死之人,洛水居然还要利用他最后的价值,去同魔宫拼死一搏。
是什么让你变成了如今这般样子?穆霄没来由地想要追问。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动用一切手段、不计一切后果、不惜一切代价,近乎自戕地要杀死另一个人?
是仇恨。
仇恨无法被收买、无法被动摇。
她变了吗?
倒不如说,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如果说变化,那么在危采薇惨死的那个夜晚,她就已经彻底地变了。
从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当局者——即便没有李清幽,她也会想方设法地找到别人,找到可利用的复仇的工具。
“我不会骗他,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也会争取得到他的帮助。”洛水松了口气,似乎是有些动摇。
“要不要我同你们一起……”穆霄艰涩地开口。他原本想说,要不要我同你们一起下山、一起调查魔宫的线索、一起亲手毁掉那个非人之地……他不能苟同洛水的做法,却又本能地想要帮助她。
他有太多的牵挂和太多的责任。
“不了。”洛水头也不回,“九华才是你的去处。”
一滴水从她脸上跌坠,和漫天雨线没什么分别一样掉落在地,点在积水中,晕开一道涟漪。
未几,那涟漪又被其余坠落的雨打碎。
——
李清幽自林中返回,半道上撞见季子安,便遭他架住,说是见李清幽浑身湿透,容易致使病情加重,须用顶滚顶烫的水好好洗一盆澡,才能祛除湿气,保身体无恙。李清幽经不住他这般热情,便应了下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怎么,见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是碰见杨玄侯那小子了?难道是他对你动手……”季子安关切问道。
“没有。”李清幽只是笑笑,摇了摇头。他脑海中浮现出杨玄侯被揍得面容扭曲、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的模样,这是唯一一次,他在爆发出那股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内力时保有了意识。
李清幽穿了一身季子安的旧衣,回得房来,洛水已在屋内候着。
“李清幽,我有话同你说。”洛水眉眼低垂,轻声说道,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你想说,我没有几年可活了,对不对?”李清幽波澜不惊,将伞撑开,置在屋檐下。
洛水猛地抬起头,惊异地望向他。
“忘了告诉你,我的轻功很好,听力也不错。”李清幽淡然笑道,“我只是刚巧路过,并非有意要听你与穆霄的谈话。”
李清幽撸起袖管,展露出右臂的剑伤,“我现在,甚至连疼痛也没有感觉了。”
“对不起……”洛水轻微摇晃着脑袋,掩口失声。
“我只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李清幽问道。
“若是完全不动用武功,能活十年左右。”洛水抹了把脸,将脸偏至一侧。
“你知道对我来说,这不可能。”李清幽微笑道,“最坏的结果呢?”
“两年。”
——
“那些是什么人?”男人轻声问道。他的声音原本就低沉,低声说话更是让人难以听清。
几条鲜血浸染的尸体从一间富丽堂皇的宅子里被抬出来。
“死人。”张三的耳尖动了动,话语里没有一丝波澜地说道,“大家主鞭死的奴仆。”
“大家主是谁?”
“齐风。”
“空群马场的主人。”
“不错。”
“为何鞭打这些下人?”
“他伤心。”
“伤心?”
“不错。”
“为什么?”
“他的大儿子死了,死在一柄碧青色的剑下。”张三转过头,神情冰冷地看着他。
说是看,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看,他那白得竟颇感浑浊的眸子紧盯一处,让人极不自在,像是一个冰冷无情的索命的鬼。
“你知道我是谁。”男人说。
“我当然知道,否则你便没机会站在这里说话。”张三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男人问。
“你有太多问题,一个用剑的人不该有这么多问题。”他说完,便不再说话。
一阵沉闷的大雨落下。
张三的头发很白,白得凄凉,白得病态。
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他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不悲不喜地打量着天地间的一切。
这副模样总让人觉得他有无数故事可讲。可他嘴皮子隐隐动一动,都以为是大风刮得他唇齿打架。
冷冽的风卷走了一字一句,卷走了他的悲喜。
张三着实算不上善于言语,二人慢慢地、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屋外往回走。
明明没有说一句话,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十日后,他会在山顶等你。”张三忽然说。
边镇往西八十七里有一座山,叫棋山,山道险峻,高耸入云,山顶积雪终年不化,被北境七族视为圣洁之地。
他自称认得白忘尘,那日男人昏倒,正是白忘尘救了他,和他的女人。
而白忘尘想要的唯一报答,就是再次与他交手。
哪怕结果是死。
“我不会去。”
“他很少有想见的人。”张三用鹰一般的眸子望向男人,“他很想再见一见你、很想见一见你的绝技,‘月雨舟’。”
“你也许是当今还活着的唯一一个懂得他的人。”张三说。
“我知道。”男人说道。
“只是这样不够公平。”他紧接着又说道。
一阵沉默。
“他没有多少年好活了。”张三平淡的声音搅动沉默。
“正是这样才不公平,”男人摇头,平静地说,“胜之不武,胜了又有什么意思?”
“你怎敢笃定你会赢?”张三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传闻你俩不相伯仲,连沈燃灯都无法断言谁的剑更厉害。”
“他无欲无求,已臻‘无剑’境界,所以一定会败。”男人叹了口气说道。
“无欲无求,反而会败?”
“无欲无求,何谓之胜?”
——
入夜。
他是白忘尘的座上宾,自然也成了空群马场大家主的座上宾。
马场现任大家主齐风是条响当当的硬汉,一身硬功夫,刀法奇快,号称“铁风”,坐拥北境第一马场,掌握着马的供求命脉,黑白两道都不敢不给他几分面子,威望极高。
他能忍气吞声,同杀死他儿子的人并席而坐?白忘尘的面子还没有大到这个地步。
男人不是傻子,他聪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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