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的选择（2/2）
“那我不会接受的。”少年摇摇头说道：“你们猎人的封印动不动就是上百年。”
“我现在一天都活不下去了，怎么会接受你上百年的封印？”
“不想活了？”杭合诧异的看向少年。
少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杭合思索片刻，还是上前坐到了少年身旁。
他看着少年，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活了？是因为活了太长时间吗？”
“谁告诉你我活了太长时间的。”少年笑了笑说道：“我是去年才受到了这个诅咒的。”
杭合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怎么回事？”杭合不解的问道。
“我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去年的一天夜晚，我割破了自己的动脉，想着就这么离开。但一股奇怪的力量进入了我的体内，我就死不了了。”
“后来就有猎人找到了我，我本来以为他能杀了我，但他却告诉我要封印我，我就从他手中逃了出来。我实在接受不了百年的封印，所以就一路躲避猎人的追捕，直到现在。”
杭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能帮我调查一下吗？关于怎么摆脱这种力量，我实在是活够了。”少年苦笑着说道。
杭合刚要说话，耳边却响起了杭离的声音：“你的血可以驱除他的诅咒。”
杭合不由得一惊。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活了？”
少年轻轻一笑。
“因为这个世界很让人难以忍受啊！”
他看着杭合，开口问道：“你去过少管所吗？”
“去过。”杭合点了点头。
少年惊讶的看了一眼杭合，但随即便继续说道：“那或许你会理解我说的事吧。”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是我的奶奶一直在抚养我，就靠着少的可怜的养老金与贫困补助。但即便这样，我的童年依旧过的很开心，至少奶奶很疼爱我。”
“只是村里的人对我们并不好。他们觉得我晦气，觉得我克死了我的父母，所以并不待见我们，甚至处处为难我们。”
“有一天，村长说我们家的狗咬死了他们家的鸡，硬要我们赔钱！可你知道吗？我们家的狗是一条瘸狗，连家门都走不出去！”
“奶奶为人和善，不想与他们起争执，更何况我们家势单力薄，她也不敢与人起争执！”
“我还记得那天，一帮人围住了我们的家。奶奶拿着我们家最后剩下的二十块钱，颤颤巍巍的离开了屋子，还叮嘱我不要出来。”
“我没能看到外面的场景，只是听到了很多难以入耳的辱骂声，以及奶奶不断的道歉声。”
“具体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当时...外面的声音很吵嚷，但奶奶道歉的声音却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奶奶年纪大了，没法干活，家里在下发养老金与补助金之前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为了能让我吃上饭，奶奶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在那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奶奶就病倒了。”
“后来我才知道，整整七天，她没有吃一口饭！”
“没过多久，奶奶就去世了，在我睡着的时候去世的。”
“那时候的我还小，不懂得下葬这些东西，只好挨家挨户的哭喊，请求邻居们帮忙。但没有人愿意理会我，奶奶就那样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但后来可能也是怕晦气，村里人还是草草帮奶奶下了葬，然后分走了奶奶剩下的所有钱。”
“电视，缝纫机，一口铁锅，一辆自行车，还有几个凳子。卖了一共三百块钱，抛去后来的开销，最后剩下了一百二十七块零七角，这都是后来我从奶奶的账本上知道的。”
“在安葬完奶奶之后，身无分文的我就在街上游荡着，靠乞讨为生。”
“直到一个大叔觉得我可怜，把我带回去了。”
“我本来以为那个大叔是个好心人，觉得老天爷终于可怜我了。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那大叔是个变态。”
“事情发生时，当时我太害怕，于是随手拿过了床边的裁纸刀疯狂的挥舞了起来。”
“直到我冷静下来，我才发现他的喉咙已经被我划破了。”
“我觉得我没错，我只是在正当防卫，可那大叔的家人却要跟我死磕到底，说我污蔑那个大叔，说我是谋财害命。”
“后来我就进了少管所。”
“我不知道你在的少管所是什么样的，反正我在的那里不那么太平。”
“他们听说我杀了人后都对我充满了敌意，好像那样就能证明他们是英雄一样。”
“那段时间里，不要说在桌子上吃饭，我甚至要在地上捡饭吃！每次洗澡他们都会把滚烫的水泼在我身上，每晚睡觉前他们都会按住我，将白天收集的泥土塞到我嘴里，逼我咽下去。有时那泥土里甚至混着蚯蚓，但他们丝毫不在乎。”
“夜深睡着了之后，只要有人上厕所路过我的床铺，他们就会用力踹在我的肚子上，看着我惊醒后得意的离去。”
“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于是偷偷藏了一个勺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挑断了自己的血管。那感觉很疼，但我却感觉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马上就要解放了。”
“但随着我视野逐渐模糊，一股电流般的感觉却涌进了我的身体。”
“等我再次醒来时，是在停尸间里。”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永生了，也不知道那里是停尸间，只以为自己是没死成，被救活了，于是我悄悄偷了一把手术刀，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等我再次活过来时，是在一间客厅内。我的面前躺着一个大叔，是个猎人。他告诉我了一切，并告诉我了解决办法。”
“但我听到他要把我封印成百上千年时，我却觉得我接受不了，于是假装同意，趁机逃了出来。”
“后来我就一直逃跑，期间也有其他猎人找到过我，但我都逃了出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只知道要一直逃。”
“好在永生的身体可以让我不用吃喝，为我省去了很多麻烦。”
“就这样，我一路逃亡，直到今天。”
说完后，少年伸了个懒腰，懒散的看着说道：“好了，故事讲完了。”
“你愿意帮我吗？不愿意的话那我就要走了。先说好，我不会接受你的封印的。”
杭合看着少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并非对少年的经历感到惊讶。
除了见闻的故事以外，杭合也曾亲身经历过和少年一样悲惨的童年。
所以对于这个故事，杭合能感受到的只有同情。
真正让杭合感到震撼的，是少年在讲述这个故事时的表情。
那表情杭合很熟悉。
杭合曾经也有过这种表情。
那不掺杂任何情绪的，最纯粹的平静！
杭合知道，那并不是少年的释怀。
而是这个少年从心底对这个世界放弃了。
杭合忍不住在想，在选择放弃之前，这个少年有没有试着对这个世界反抗过？
至少杭合从来没有反抗过。
因为对于曾经的杭合来说，反抗只会是徒劳的。
在整个世界面前，他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即便他拼上性命，也改变不了这世界分毫。
就像梁含一样。
即便他选择用生命去反击，换来的却仍是那让他崩溃的冷漠。
泥淖中永远掀不起浪花。
他的反抗也注定得不到回答。
这世界听不到他的怒吼。
连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悲泣。
杭合沉默许久，从袖子中抽出了自己的匕首。
随后他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将鲜血甩到了少年的身上。
少年惊讶的看着杭合的举动。
但随即，他的身上便冒起了阵阵白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蒸发一样。
“你做了什么？”少年诧异的问道。
他并不害怕杭合会加害自己，毕竟他原本的目的就是杀死自己。
“帮你解除了你的诅咒，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
“真的？”少年震惊的说道：“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死了？”
“嗯，可以了。我说了，现在你是一个正常人了。”
少年重新望向脚下渺小的行人与车辆，眼神中充满了期望。
“你真的想死吗？”
杭合将匕首放在了少年面前说道：“听说跳楼很痛的，而且会很恐怖。想死的话还是用刀吧，虽然也疼，但没那么吓人。而且你也知道手腕的血管在哪里。”
“你不阻止我吗？”少年疑惑的问道。
“你希望我阻止你吗？”
“那倒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是一个正常人了，一个正常人要自杀，你不会阻止吗？”
“不会。”
“为什么？”
“不为什么。”杭合面色平静的说道：“谁规定的非的拦下一个要自尽的人就叫正义了？谁规定的这是正确的事了？我就是觉得这对你，对当事人可能不那么公平。”
当一个人去偷取金子的时候，那是这个人的错。
但当一个人去偷取面包的时候，那就是这个世界的错。
少年情不自禁的拿起了杭合的匕首，笑了笑道：“好漂亮的刀。”
“谢谢。”杭合轻轻一笑：“这是新的。它还没杀死过任何怪物呢。有点可惜，它第一个杀死的，居然是一个人类。”
少年听到杭合的话，显然有些惊讶。
杭合突然苦笑一声，说道：“你知道吗？你和我们猎人有一个共同点。”
“是什么？”
“对我们来说，这个世界其实没那么重要。”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有区别吗？”
“有，你比我们更强大。”
“为什么？”
“我们是被世界放弃了，而你却选择放弃了整个世界。”
少年不由得一愣。
杭合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脚下的景色。
少年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
“你真的不想阻拦我吗？”
“当然想了。”杭合苦笑一声说道：“不然你觉得我们猎人拼死拼活的都是为了什么？”
少年并不知道，杭合真正想说的是，他一直在为了他们这样的人在争取。
杭合看着少年，沉默许久，还是叹了口气：“但我依然不会阻止你。”
“这次是为什么？”
“我说了，不公平。”
“对谁？”
“对我们两个都是。”
“我不明白。”
“没有人应该在理应寿终之后却依旧遭受世界的摧残，但更没有人应该被摧残的连寿终都坚持不到。”
“你选择放弃的明天或许不美好，但它是你的，是你该得的。你可以放弃，但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杭合转头看向少年，认真的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看清了这个世界并选择放弃的话，没有人有资格阻拦你！那对你更不公平，没有人有资格让你继续忍受这世界的荒唐！”
少年点了点头，将刀还给了杭合。
杭合内心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他是希望少年活下去的。
这也是杭合接受那场赌局的本质！
他希望所有这样的人都还能活下去！
只是有与少年相同经历，能与少年感同身受的杭合清楚知道，一味的描述世界的美好只会刺激少年。
少年真正需要的安慰，是陪伴。
他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他一样的人！
杭合接过匕首，轻声道：“想通了？”
“嗯。”少年笑了笑：“想不想通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活下去了。”
杭合猛地睁大双眼，诧异的看着少年。
少年悲哀的笑了笑。
“你觉得我复活的那晚，我是怎么从那个猎人手中逃出来的？”
杭合不由得一愣，随即不可置信的看着少年。
“你...杀了他？”杭合声音颤抖的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故意的吗？还是失误...”
“这重要吗？”少年笑着说道：“他既然是猎人，那他就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他选择试着将这个世界改变成我们向往的样子，而我却杀了他。你觉得我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可是...”
“放我走吧。”少年看着有些不甘心的杭合，认真的说道：“在认识你之前，我的确已经对这个世界心如死灰了。但今天与你交谈过后，其实我的想法就已经有所改变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不堪。”
“谢谢你，让我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念头。”
“只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在活下去了，于情于理，我应该为那个猎人偿命。”少年对杭合温柔的笑了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杭合。”杭合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杭合？好，我记住了。”少年缓缓的站了起来，站在天台的边缘，张开了双手。
“我或许会接受上帝的审判，或许会下地狱，这些惩罚我都能接受。但杭合，我会记得你的名字。在接受审判时，我会让上帝记住这个名字。我会让他知道，这个被他抛弃的人，真的很棒。”
杭合看着少年，轻轻揉了揉眼睛，随后收起了匕首，转过身，向着天台门口走去。
一阵微风吹过，他的身后传来一道猎猎响声。
杭合顿住了脚步。
他缓缓抬起了头。
天空很阴沉，太阳阳被厚厚的乌云遮盖在深处。
杭合却觉得天空有些刺眼。
随着一滴清泪滴落在他的脚旁，他再度抬起了脚步，向前走去。
杭合没有回头。
和少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