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如梦令(2/2)
若非鲤鱼提前声明,耿平也许真会慌乱,并大叫一声“鲤鱼精”。
现在他倒是镇定一些,点点头,“请说。”鲤鱼自然是鹿尘,他说,“我认得伱,你是耿平。我身陷险境,有仇家追杀。意识虽然湮灭,身体却可保存着所接受的诸多信息,我也看到了你为救我而做下的事情……比较粗劣。”
耿平张开嘴巴,他有点不服气,很想问哪里粗劣了,但想到鲤鱼精刚才说的话,还是决心闭口不言。
鹿尘道,“对你持有贬低态度,我万分抱歉。但说到歉意之深,可不仅仅如此,我的意思是,你的伎俩瞒不过那些追兵,他们恐率大军围剿过来,我要害得你们遭遇灭顶之灾了。不过若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庇护我七日,我有把握在七日时间内了悟玄功,通晓变化,解除当下困境……”
他讲了许多,耿平在最初的哑然之后,倒也不愧一方领袖的风范。几次询问,十分高效的交流重点,当夜他们聊了许多,互通有无。
对入梦谈话这种鬼神之事,耿平一开始感到玄妙而诡异,好奇却警惕。鹿尘告诉他这与神无关,和鬼没联系,只是一种武功的体现。
世上还有这般武功
耿平立生荒谬之感,但他立刻想到,自己平日里在兄弟面前表演刀法,大家态度似乎也一般无二。他平日让兄弟们惊讶,现在鹿尘让他惊讶,倒也公平。他绝不会想到鹿尘也曾被丘处机、李延宗、欧阳克的武学惊掉下巴,否则会心生安慰之感。
鹿尘要他在大军前撑过七日。但严格来说,他并非是请求、渴求或是要求,只是陈述事实。最起码,鹿尘没有遮掩另一种可能:耿平将自己交了出去,换得一山安宁,会少死许多人。
最终,他将选择权力交给耿平,是庇护自己,还是交出自己。
他并不愿强迫任何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并且不认为任何人的牺牲可被大义所裹挟。说到底,耿平代表的并非自己个人,而是一山弟兄性命。念兹在兹,并非是一时意气之举动。
若耿平不愿意,鹿尘亦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然后便是不知道有没有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他打定主意,若世上真有地狱,自己在那遇到其他穿越者同僚,耻笑自己未过新手关卡,他可以狡辩说自己在玩高难度。
至少,刺杀岳飞的消息传递出去,可算自己有份功劳。就算穿越了这一遭,一个冬天没结束就死回去,再丢脸也有些成就点数了。
幸运之处在于,耿平在知道鹿尘是丘处机弟子后,便一口答应鹿尘的要求。之后所想的种种都是多余。可鹿尘也许是真正犯贱,没过什么好日子,忍不住反问耿平为何如此果断。
耿平道,“为着你一面之词,令我兄弟苦守七日,自是愚蠢无比。但长远来看,我们今日不抓住全真教三代弟子,未来一辈子也只当敌国的土匪而已。眼下金国不搭理我们,但早晚也逃不了。无论同族道义,利益考量,我都愿意拼上一拼。”
他不愧是一方霸主,说话既不矫情,也不虚伪,全从实际出发。既然是拖家带口的人,就不必说什么理想天真的话,人要吃饭也要活。
而他最值得佩服之处在于,能分辨得出哪些是好饭,一时吃不到,但吃到会特别满足;哪些是臭饭,张口就能吃下去,但很快就闹肚子。
鹿尘这才恍然,他算来算去,算漏了自己身份,总觉得自己还是个乞丐。但事实上,他已拥有无数江湖人梦寐以求的起点,哪怕毫无武功,也可在许多场面横着走。只可惜他遇到的敌人均有更加夸张的背景,使得他无有武三代的自觉。
他暗暗反省,自此前一番争斗下来,自己有了些单打独斗的江湖经验,能看出耿平此前露出的破绽。但尚缺乏大局视野,在这种情况下,仍需要向耿平多多学习。
耿平正色道,“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就是为我带领大家,一起回到大宋。你或许认为自己被救了,但在我看来,你的出现救了我。当年我只不过是山野农人,长春真人传我武功,给我常人难以想象的机会。”
“数年韶华,春秋如梦,我得到过也掌握过,拥有过也失去过,自然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但渐渐走到了自己的极限,我怕极了带着大家一起毁灭,而现在,这一切都可交给你。哈,长春真人带给我的,我最后还给了长春真人的弟子,妙哉。”
鹿尘问,“那你的兄弟们……”
耿平笑道,“他们就更不用说了,叫他们与金人拼个你死我活,他们死也死得甘心。这群家伙活得简单,过得快乐,从来把命交给别人。结果倒使得我这种领头的,走哪怕一步都沉甸甸,有时候腿都不敢抬。”
兴许是大逆不道,鹿尘竟想到了丘处机,他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耿兄,你是我的知己,也是我的老师,今日一席话语,令我学到了许多。”
耿平瞪大了眼睛道,“你还没回答,是否答应我了”心中却想,这道爷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他师父。
鹿尘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说,“我答应你,我一定带大家回去。”
耿平终于松了口气似笑了,先是微笑,然后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再然后终于是无可抑制的轰然狂笑。他卸下了包袱,没有了责任。从此以后,他会成为自己所说的“那群家伙”,叫他去和金人拼个你死我活,他死也死得甘心。
这样的死,起码只是自己一个人死了,死得多么干净利落。却不用思前想后、装模作样,一时否定又一时鼓励,鼓励了又有肯定,肯定了又有怀疑。人都要疯了,傻了,呆了,颠了。
现在就是死了,也杀得敌,救得人,多么轻松自在,多么赚的买卖!
“哈哈哈!”
他睁开眼,直起身子,猛醒过来,笑声犹在。忽地一止,怅然若失抬头看去,窗外日头极高。却不知梦耶非耶。
一寸日色过窗,照枕头上,显出半截被沾湿了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