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进退无路(下)(2/2)
朱门殇一愣:“天黑了又怎样”
“天黑就必须停战,咱们还没出去。”
“也不差这一天。”朱门殇道。
“希望如此。”谢孤白答。
入夜后,只剩下零星战斗,即便有月光,打火把夜战都不现实。
严烜城脱去头盔,斜倚在树下。他没受伤,他是领军的人,用不着上前头拼杀,以他的武功也很难保证自己在战场存活。
零落的营帐住着伤兵,大多数弟子就地躺着,将衣服毛皮盖在身上,或者就个微弱的火堆取暖。严烜城下令拆了中军营帐,只起了一团篝火当作识别,让自己与弟子同苦。
除了身周十丈外,弟子都围坐在一团,前后受夹,他们仅余的空地不大。
三弟严旭亭派来协助他的大将只剩下尚怀理在身边,薛贵春领军抵挡来自巴中的攻击,已经战死。
“死了九百三十七人,重伤七百余人,轻伤……”尚怀理禀告战况。
“告诉我剩下多少活人就好。”严烜城挥挥手。死的比受伤的更多,可知这场大战有多惨烈。
“营内剩下两千三百四十二人,有些弟子趁乱逃走,有些弟子生死不明,除去轻重伤,明日还有一千四百人能战。”
尚怀理没给建议,这样的兵力无论往哪方突围都很难。严烜城听见呜呜的哭声,是夜哭,他在史书上见得多了,这回是亲身经历。
他苦笑着。输了,虽然因为天黑苟延残喘,等黎明到来的一刻,剩余的一千四百人连辰时都撑不到就会覆灭。
“费掌门呢”他问。
“受了重伤。”尚怀理回答,“在伤兵营里歇着。”
“我去看看。”
费长枫并不能算重伤,只能算还没死。他中了三箭,挨了五刀,左手掌被斩断,血从已经变黑的绷带里不断渗出。
费长枫勉力张开眼睛望着严烜城,颤声道:“公子……属下,属下不行了……公子……保重,三公子在前边等你……”
这些人都是严旭亭派来帮他守巴中的,严烜城在华山并无自己的势力,他知道华山几乎所有门派要人都看不起他,因他与两名弟弟交好,众人才对他存着几分恭敬。华山似乎有这样的惯例,站边,每个门派或要人都会选定自己相信能登上掌门之位的嫡子辅佐,以保证从龙之功,选错边的人会在新旧掌门交替后被逐出权力中心。华山的狠戾建立在坚固的权力中心,那是一只老虎与数百只追随的伥鬼构成的。
自己不仅是个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还是个没用的人,文不成,武不就,严烜城心想,二弟让他守住巴中都守不住,或许自己就不该来,乖乖留在汉中守粮就好。
“公子!青城派来使者,想请公子一谈!”
“是劝降的。”尚怀理道,“赶回去就是。”
不杀来使是有道理的,非到必要最好别杀使者,尚怀理很清楚,大公子极大可能会被俘虏,杀使者只会使大公子被俘时受到更多折磨。
“我去吧。”
严烜城拒绝尚怀理的保护,领了两名武功较高的弟子出营。前方漆黑一片,似乎没点火把,忽听远方有人喊道:“严公子,我能靠近吗”
声音很熟悉,严烜城问:“阁下何人”
“在下沈望之。”那人说道。
沈望之严烜城怀疑,这声音到底在哪听过等那人点起火把走近,只见他脸上戴着个木制面具,身边没有护卫,似乎是孤身赴约。
严烜城猛然醒悟:“景风,是你”
那人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叫沈望之。”
严烜城苦笑:“行吧,你说是谁就是谁。”随即命手下退开,径自上前。
李景风将火把插在地上,席地而坐,严烜城跟着坐下。
“抓着的华山弟子说是你领军。”李景风道,“我想你知道我来做什么,还是投降吧。”
严烜城回头望向来路,低头道:“不行,爹得骂我。”
“投降,这几千人能活命,大哥二哥会放你回华山。”李景风苦劝,“大哥说你们输定了,在这种险地作战,死伤会很重。”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领军的意思”严烜城问。
“我问过大哥,大哥是领军,小妹也在。”
原来沈未辰也在。严烜城问:“沈姑娘不肯来见我”
李景风道:“小妹也来了,就在后边,只是怕人多惊扰了你。”他说完举起火把摇了摇,沈未辰与夏厉君从暗处走出。夏厉君停步,沈未辰上前,严烜城两名守卫正要戒护,被主子挥手拦阻。
沈未辰穿着金丝皮甲,马尾高高束起,装束利落,膝盖微弯,将手在腰间合拳一福。严烜城笑道:“沈姑娘这装扮,这礼行得古怪。”
沈未辰勉强笑了笑:“见笑了。”说着坐到李景风身边,轻声道,“严公子……”
严烜城举起火把在沈未辰面前晃了晃,仔细端详,过了会叹道:“想不到沈掌门竟然会让沈姑娘冒险。”又叹道,“要是我,肯定舍不得。”
沈未辰偷偷睨眼李景风,后者戴着面具的脸上瞧不出动静。她道:“我也是青城弟子,自当为青城尽力。严掌门不也派了三位公子领军”
严烜城苦笑:“我是偷偷跟来的。守巴中是二弟受命,爹才不信我呢。”
沈未辰劝道:“严公子,事关几千人性命,望您深思。青城必然善待降卒。”
严烜城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让我想想,天亮给你们答复。”
沈未辰低着头:“若不是立场迥异,咱们三人原能成为好友。”
严烜城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景风直到此刻方对诸葛然的话深有体悟,道不同,真到战场上只能生死相见。他忽地想到,若是以后青城协助衡山,是否也会有与诸葛然兵戎相见的一天
一念及此,李景风朗声道:“难道战场上生死相见就不是好友了各为其主,即便道不同,交情还在。”
严烜城笑道:“李兄弟……”
“是沈兄弟。”李景风再次强调。
严烜城哈哈大笑:“听沈兄弟这番话,若是有酒,当浮一大白!”
李景风道:“我军中无酒了。”
严烜城笑道:“我这边还剩些。”当即命人取酒,三人就地共饮,又闲聊些杂事,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也不觉困倦。
直到将近子时,严烜城起身道:“该告辞了。”见沈未辰欲言又止,正要发问,李景风上前握着他双手:“严公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华山战败,罪不在你,千万莫要自责。”
沈未辰也道:“严公子曾说过你四弟死时你有多伤心,莫忘你父母兄弟,万不可使他们伤心。”
这话正说中严烜城心事,他本打算问过麾下,投降后便自尽,却被两人说破,于是道:“我理会得。”说着一把揽过李景风肩膀,转过身不让沈未辰瞧见,低声问道:“沈望之这名字挺好,你自己取的”
“小妹帮我取的。”李景风不解,“怎么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严烜城问。
李景风笑道:“望不就是看的意思是小妹调侃我目力好,看得远,时常远望,望之望之呢。”
严烜城本要说破,忽地涌起股醋劲,拍拍李景风肩膀,笑道:“沈兄弟,你功夫胆魄都有,再多读点书,于你大有帮助。”
李景风感激:“到了这时您还挂念着我,我以后定会多读书。”
严烜城只是一笑,潇洒而去。
沈未辰问李景风:“严公子跟你说了什么”
李景风道:“他问我这假名哪来的,我说是你帮我取的,他就劝我多读书。”
沈未辰噗嗤一笑,又转为愁容,回头一望,只见严烜城在左右两团火把映衬下身影格外冷清,不由得难过。
回程时,严烜城见远方还有火光移动,知道是巴中城里的队伍不住增援,明日一早定有加倍于前的攻势。他计议已定,招来尚怀理,道:“我打算明日清晨便降。”
尚怀理大吃一惊:“大公子!”
严烜城道:“你们一降,我便自尽。你就对爹说是我投降,你们是听我命令,所有罪过我一肩承担。”
尚怀理道:“掌门不会理会这些,属下家眷还在长安,大公子,您不能……”
严烜城道:“不能还能怎样,不降能赢吗我留书一封,你好生收藏,交给爹,信上我便说是自己执意投降,你拗不过我,无可奈何。这里四千多人,爹能把四千户家眷都杀光刑过苛则人心离,爹不至于蠢成这样,我两个弟弟也会拦着他。”
严烜城当真写了封书信,落上朱漆金印,交给尚怀理,之后便在火堆旁假寐。
他从没觉得一夜过得如此之快,他在天光未明前起身,命人打桶水洗脸擦身,穿上惯穿的书生袍,梳好头发,将佩剑系在腰间。
他得整好衣冠再走。
曙光从远方山峰中露出细微的光芒,天色依然昏暗,但不再是目不能视。巡逻弟子坐在地上歇息,其他弟子纷纷起身,再过片刻就会响起集合号角。
远方的号角声先行响起,严烜城苦笑,青城弟子这么早便集合,是多迫不及待进攻
轰隆隆的动地声传来,远方响起杂踏纷乱的声音,严烜城举起佩剑。
只需在脖子上一抹,痛一会就好,严烜城横剑,心中暗自祝祷:“爹,孩儿不孝,你以后善待两位弟弟,别再干坏事啦。”
正要自刎,尚怀理忽地快步奔来,大声疾呼:“公子!公子!别死,别死啊!”
严烜城见他惶急,问道:“怎么了”
尚怀理上气不接下气,道:“有救,有……救!二……二公子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