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见闻各异(2)(2/2)
王永年举起望远镜,镜筒里突然闪过无数画面:白昼的集市、雨中的茶楼、雪夜的码头...最后定格在正午的城楼上,十二个衣着各异的人同时敲响不同形制的钟。
";时间在这座城流淌的方式很特别。";但丁收回望远镜,";你们乘船而来的人,带着不同的...该怎么形容呢?不同的';时辰';。";
王永年突然明白过来:";所以城里人看到的...";
";就像同时看到正午和子夜的人。";但丁点头,";自然会觉得对方不正常。";他整了整衣领,铜纽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我只是个记时辰的税吏,自然能看到全部。";
河面起雾了,朦胧的雾气中,濠州城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但丁摸出怀表看了看:";丑时三刻,该回去了。";
他转身时,王永年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不是寻常税吏的铜牌,而是一枚古老的日晷形状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但丁的算盘珠子在寂静的船舱里发出细碎声响,他正在往账簿上记录今日的税款。王永年注意到墨迹在纸面洇开的形状很怪异——那不是寻常的汉字,倒像是日晷投射的影线。
";您知道么?";但丁忽然开口,笔尖悬在某个墨点上,";去年腊月廿三,东街米铺周掌柜赊了十五石陈米。";他翻动泛黄的纸页,指尖掠过某行朱砂批注,";同一时辰的账簿上,又记着他卖出二十石新米。";
王永年眯起眼,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他看见但丁的影子手腕处延伸出细密的刻痕,如同日晷的刻度线。
";这不可能。";
";在寻常城池自然不可能。";但丁合上账簿,铜纽扣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但濠州城的每块地砖都浸着三百年晨昏。";他解下腰间玉佩,那枚青铜日晷竟在掌心缓缓转动,";你们乘船破雾而来时,船头沾着庆甫七年的霜,船尾却挂着永贞十三年的月光。";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但丁摸出鎏金怀表,表面竟有十二根指针各自飞转。";听——";他示意王永年细听。
梆声在夜空回荡,渐渐分裂成不同音调:卯时的晨钟、午时的市鼓、戌时的暮钲......最后汇聚成混沌的轰鸣。王永年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沙漏在颅内倾覆。
";现在您明白了吧?";但丁将玉佩贴近账簿,晷针阴影恰好指向某个朱砂印记,";那些躲避你们同伴的百姓,不过是活在单一时辰里的蜉蝣。而你...";他指尖划过王永年衣袖上凝固的血迹,";带着十二种不同的时辰之痕。";
玉佩突然映出幻象:鬼金羊经过的茶肆里,茶客们眼中映出的是浑身缠绕锁链的囚徒;张月鹿观察的糖人摊前,摊主看到的却是机关傀儡在挑选人皮。
";至于我——";但丁的瞳孔泛起青铜光泽,虹膜上浮现星图般的刻痕,";需要确保庆甫七年的赋税不会混入永贞十三年的库银。";他翻开账簿新页,墨迹自动晕染出星宿卫们今日的轨迹,每条路径都缠绕着不同颜色的光阴丝线。
河面忽然掀起怪浪,船身剧烈摇晃。王永年扶住舱壁时,瞥见自己的倒影竟有七重残像:握剑的少年、浴血的将领、垂暮的老者......层层叠叠如错位的年轮。
";收好这个。";但丁撕下账簿一角递来,纸面画着正在解体的沙漏,";当十二时柱崩塌时,把它贴在身上。";
残页触手冰凉,王永年惊觉纸纹是无数缩微的卦象。再抬头时,但丁已消失在舱外浓雾中,唯有他税吏制服上的铜纽扣在雾里明灭,如十二枚悬空的更漏。
向宁找到但丁时,他却坐在码头边的茶摊上,慢悠悠地翻着那本泛黄的账簿。
";大人,";向宁坐下来,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有个问题。";
但丁抬眼看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向公子但问无妨。";
向宁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城里人看我们像疯子,看你们却很正常?";
但丁笑了,和回答王永年时一样,他取出那枚青铜日晷玉佩,放在桌上。
";因为时间在这里……";他指尖轻点玉佩,晷针的影子缓缓转动,";并非一条笔直的线。";
玉佩映出幻象——向宁看到濠州城的街景在扭曲,同一时刻,集市上竟同时出现晨市和夜市,行人匆匆而过,却彼此视而不见。
向宁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对!”
他记性极好,过目不忘。来之前,王永年已经向他描述过但丁展示的幻象——那里面,王永年看到的是“七重残影的自己”,而此刻,向宁看到的却是整座城的时间错乱。
——细节有差别。
但丁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仍自顾自地说着:";你们乘船而来,船头沾着旧日的霜,船尾挂着未来的月光,所以……";
向宁忽然打断他:";但爷,您刚才给王兄看的,也是这个?";
茶肆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檐角铜铃凝固在半空,隔壁桌茶客举到唇边的茶盏停在毫厘之间,连蒸腾的水汽都冻结成冰晶状的雾凇。唯有但丁腕间那串檀木算盘珠子,仍在自行滑动碰撞,发出空洞的";嗒嗒";声。
但丁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摩挲玉佩:";自然是一样的。";
——他在说谎。
向宁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他记得王永年描述的细节,而此刻但丁展示的幻象,分明是另一种模样。
——同一问题,不同答案。
看似一样,却不该如此,那么不合理的地方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