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卑躬屈膝(2/2)
虽然被要挟的滋味很难受,但是总比被毁灭要好。
犹如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此时检察长也无心再去呵斥这个混账小子的狼子野心了,相反他倒是有些庆幸。“是啊,看在瓦朗蒂娜的份上,我请你……请你高抬贵手吧,我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奔头呢?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啊!我声名扫地了不要紧,可是孩子们怎么办?他们可吃不了这样的苦……瓦朗蒂娜身体本来就弱,而且也心高气傲,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所以夏尔,我请你看在瓦朗蒂娜的份上,放过我们……”
刚才还傲慢尖刻的检察长,此时却卑躬屈膝,连连哀求少年人放他一马,前后变脸之快连夏尔都始料未及。
这个鬼东西,别看现在这么卑躬屈膝,一旦有机会反咬一口,肯定绝对不会犹豫的吧!他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至少现在,他是已经掌握住了整个的主动权了。
“是的,为了瓦朗蒂娜,我们应该做出一些妥协和牺牲,我觉得我应该保住您,保住您一家的地位。”夏尔淡然微笑着,“但是,这一切,必须是要建立在您全方位对我合作的基础上——”
“怎么合作?”检察长也无心讨价还价了,直接就问夏尔。
“首先请告诉我,在1815年,您为什么要把可怜的爱德蒙-唐泰斯送进监狱,又为什么不敢让他出来。”夏尔马上问。
“这个……”一听到这个名字,检察官脸又抽搐了一下,期期艾艾地不肯回答。
“先生,您好像忘了,我是在帮助您。如果您从一开始就不肯合作的话,那么我也没办法了。”夏尔耸了耸肩,然后轻松愉快地威胁着对方,“您反正是要坦白的,要么跟我坦白,要么就跟审问您的法官坦白,其中的区别,我想您是摸得清楚的吧?”
为了加重对方的恐惧,夏尔又补了一刀,“以您的地位,将来被派来审问您的人,一定不会是太低的级别吧?也许是您的同僚,您说说看,到时候他看到您身陷囹圄的样子,到底会作何感想呢?”
夏尔的威胁,终于摧毁了检察官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痛苦地垂下了头,选择了对这个少年坦白。
“哎……年轻的时候我们是多么轻率啊!每个人都不得不为他们轻浮的青年时代还债。”
“您不用怕,我不是您的债主,我只是个倾听者而已,请放心说吧,我保证替您保密。”夏尔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还给维尔福检察长倒了一杯酒,静等对方交代。
维尔福检察长拿起酒杯,一口痛饮了下去,然后干脆地向夏尔坦白了那一桩桩陈年旧事。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我那时候在马赛任职法官,那时候波旁王朝刚刚复辟,最怕的就是皇帝的支持者们闹事,尤其还怕他们背地里搞什么阴谋,所以对各地进行了高压管制。那时候很多帝国任命的地方官和法官都被直接清退了,所以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地方法庭庭长,人人都觉得我前途无量,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为了让路易国王感受到我的才能,我加倍努力,到处刺探波拿巴党人的阴谋,审判那些顽固的波拿巴支持者,在这种高压气氛下,每抓到一个波拿巴分子,判决都会十分严厉。不得不说,我当时的成绩很好,以至于那里很多人都怕了我……呵,如果帝国没有复辟的话,也许我在法律界的成就会比现在还要高吧。”
带着苦笑,维尔福检察长先回忆了一番旧日的光荣,然后进入了正题,“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检举书,举报一个名叫爱德蒙-唐泰斯的商船水手,在随商船在地中海航行的时候,私自离开了船,上了厄尔巴岛,并且面见了拿破仑,从他那里带走了重要信件,充当信使。”
“信使!?”夏尔惊讶得睁开了眼睛。
原来如此……厄尔巴岛是当时拿破仑皇帝的流放地,也是波旁王家最害怕的地方,和那里私自勾结已经是大罪了,更何况还为他们充当信使,那简直就是阴谋分子。
难怪这个青年人要被判重罪送到伊芙堡去……
“他送了什么信?”
“一些来自巴黎的信件,有些信还是我父亲亲自写的,信的内容大多是波拿巴分子们已经策动了多少人帮助帝国复辟,以及商讨何时在法国登陆——显而易见的危险信件。”维尔福检察长老实地回答,“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我父亲后来告诉我的。”
“这么重要的信件,您的父亲会交给一个小海员来送吗?”夏尔有些狐疑,“他当时是个青年人,我看了监狱的档案,他入狱的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岁,这不像是您父亲的行事风格,他当时是巴黎波拿巴党人地下组织的首领,行事非常谨慎。”
“您好像很了解我父亲?”维尔福检察长有些惊诧。
“我在皇家档案馆里面,看了很多有关于您父亲的文件,以及一些他写给皇帝的亲笔信。”夏尔平静地回答,“所以我想我应该是了解他的,甚至对他那一段时间的行为我可能比您更加了解,包括他负责锄奸,杀死了伊皮奈男爵的事情。”
夏尔说这么多,是有意在维尔福心里再次印证“真的是陛下让他来调查我们一家”的想法,用实话骗人永远是最容易的。
果然,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维尔福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艰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这一切只是个意外,当时我父亲委托送信的是商船的船长,这是一个老波拿巴党人,相当靠得住。可是这个相当靠得住的人在启航后不久就得了急性脑膜炎去世了,他死得很快,只来得及把信件交给了爱德蒙-唐泰斯,然后这个年轻人就把信带过去了,他让自己卷入到了风暴当中。”
“真是个倒霉蛋。”夏尔下了一个评价,也不知道是指那个急病死的船长,还是指那个可怜的年轻人。“那个小家伙一定不会想到,帮朋友完成遗愿,这么一点小事会送了他的命吧?我敢打赌他甚至不知道信里面说的是什么,就做了个糊涂鬼!”
“政治里面没有轻率,要么不做,要么就是做了,没有人会管你是因为什么而做的,做了就是做了,所以他被判罪了。”维尔福垂下了视线,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收到了检举信,然后抓了他,审问他,他一直辩解自己无罪,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这没有意义,我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判他有罪,然后让人把他送去坐牢。如果……如果当时我只是做了这一步,那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哎,人在年轻的时候要犯多少错误啊!”
“您在之后还做了什么?”夏尔连忙追问。
“抓了他之后,根据他的证供,以及我在马赛审问那些波拿巴分子所得到的一些线索,我抽丝剥茧,然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维尔福检察长抬起头来,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这些胆大包天的波拿巴分子,准备帮助拿破仑皇帝登陆,然后举兵造反,夺回法国。”
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下意识地用“造反”这个词,由此可见,在心底里,这位检察官阁下根本就没有把帝国当成是自己心目中的正统——不过夏尔倒是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真是可怕的业务能力。”夏尔恭维了对方一句,“您确实是个出色的检察官。”
“出色得过头了,结果坑害了自己。”维尔福检察官苦笑着回答,“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我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了巴黎,并且求见了路易十俊秀的年轻人顺眼了许多。
他本能地感觉到,如果想要接下来继续平安无事,想要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的话,那么首要的就必须讨好到这个少年人。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三十年前的旧事那么感兴趣,但是迎合他一下总没有错。
而且,多拖一个人下水不是更好吗?
“其实,当年的当事人,有一个还在巴黎,而且我们可能都认识。”他突然说。
“啊?!谁?!”夏尔一瞬间以为他就要说出基督山伯爵来了,然而,维尔福给出的答案让他更加惊诧万分。
“马尔塞夫元帅夫人。”检察长小声回答。
“什么?!元帅夫人?她和爱德蒙-唐泰斯什么关系?”夏尔连忙问。
“她是爱德蒙-唐泰斯的未婚妻,当年我把他送进监狱之后,这个女子跑过来跟我求情,她哭得很厉害,而且是个大美人,所以我印象很深刻。”维尔福想要牵出另外一家人,转移夏尔的注意力,所以说得十分干脆,“在巴黎我第一次见她我就认出来了,就是她错不了。”
从一个区区小海员的未婚妻,到元帅夫人,这段经历还真是让人唏嘘啊……夏尔在心里感叹。
关键是,为什么,偏偏是马尔塞夫?
维尔福,唐格拉尔,马尔塞夫,是基督山伯爵一开始来巴黎的时候就很感兴趣的人家,现在果然有两个人被证明和一桩陈年旧事大有关联了——那唐格拉尔男爵呢?他会不会也是马赛人,然后在三十年前的那桩旧事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夏尔脑子一直都在快速运转,但是暂时还想不到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基督山伯爵,肯定和三十年前的爱德蒙-唐泰斯一案牵涉非常深,甚至也许他这次来到法国,就是因为这件事。
当然,猜想是不能当证据的,不过,夏尔此时却踌躇满志,他感觉自己已经接近终点了。
此时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最初的目的来调查基督山伯爵了,他甚至有一种一步步揭露真相的快感。
基督山伯爵,柴康,或者威尔莫勋爵,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我都能够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来!
“夏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就在夏尔还在激情满满地畅想的时候,维尔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遐思。
“暂时没有了。”夏尔回答,然后看了看对方充满了疲惫的脸,“您先回去休息吧,我知道今晚您肯定不好受。明天我就会让人把瓦朗蒂娜送回来的,您不用担心。”
“关于这个……其实……其实也不是那么急迫的。”维尔福一贯刚硬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笑容,似乎是在努力表现出谄媚来,“瓦朗蒂娜最近遭受了这么多打击,精神肯定很不好,她需要调养,而我们家现在的气氛却也不适合她调养……所以,以父亲的立场来看,我觉得她最好还是在她能心情舒畅的地方好好待一阵吧,您可以带她四处转转,排遣苦闷,年轻人嘛,一起凑下热闹,到处转转,总归是有好处的……不用怕什么风言风语,这些问题我来担,你们好好玩开心就行了……”
夏尔无言了。
他定定地看着检察长,几乎有些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诺瓦蒂埃侯爵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好歹英雄一时,怎么生出了这样的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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