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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零章 历史的一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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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有时候是一天写成的。

这一天,楚国发生太多惊心动魄之事,有些事注定会载入史册被后世所知,而有些永远可能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却最后都会一起被带进坟墓里,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沦为河底永不见光的泥沙,随水冲走。

于是,这天夜晚,在大战结束后的楚国内部相遇的两遇在汉水之滨便有了一场庭燎晚会,将由芈凰牵头。

坐在马上良久,二人隔着千军万马,沉默对视,不近不前,在他们身后,各自旌旗连天,跟随者如云。

清浦,江流,惊风,杨蔚,齐达,毛武一听。

忙罢了手中的肉,端坐,注目而视。

只见女子一脸凝重看着若敖子琰看着众将士朝臣,再无刚才嘻笑嗔痴之色。

李老不禁心底一凛,扬声问道,“不知殿下有何话要说?”

芈凰看着若敖子琰,突然转身,高举金樽,向他突然长长一欠身不起,“令尹因越椒为父王所误会,驸马依然为大楚尽忠,千里奔波赶回驰援,芈凰心有愧疚,在此当深表一礼。”

众臣见此突然愣住,良久纷纷举袖拭泪相劝。

“殿下何当如此,大王是为越椒所蒙蔽才会……”

“此事与殿下何关?”

众人都说不下去,可是若敖子琰看着此时的芈凰,看着此时甚至上前来劝他们的朝臣,默不出声。

他知道。

这是她在向他求得原谅,亦是逼他两家兵释前嫌。

良久,若敖子琰只是自唇间吐出一句冷哼,“殿下,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何况是大王早就埋伏了刀斧手于大殿之上,暗藏杀心,我父死的不冤。”

一语落下,不仅芈凰突觉一股寒意袭心,被救下来的满朝重臣亦是心惊,交叠在袖下的双手纷纷收紧,紧得他们不知如何回答。

大王杀令尹那一日,他们俱是在场。

前因后果,亦是看的分明。

芈凰闻言看着他,再施一拜说道,“身为人女,我本不该说父之过,然父王年迈耳聋眼昏已非一日,受奸人蒙蔽才至令尹身死,酿下如今悲剧……我日夜深感心痛不安……”

“今日在此我不敢以夫妻之情求得驸马宽恕父王之过,但求驸马看在大楚万千之民平息心中之愤,来日我必向天下宣布令尹无错,降下罪己诏,以尉令尹在天之灵。”

“而我们夫妻二人能同心同德,来日一起携手重振我大楚。”话毕,芈凰再拜,请求若敖子琰接任令尹一职。

众臣闻言纷纷附言,“请驸马代令尹重振大楚!”

“可是如今我若敖氏因越椒,子克祸乱一国,过大于功,子琰又有何德敢当此令尹重任?”

话落,身前的男人奋奋振袖,越过众人疾步离去。

甚至步履疾快。

不愿回头。

潘崇见此幽幽一叹,李老等追随令尹子般半生的朝臣闻言急步追上,“驸马何需因越椒之过请辞,我楚国遭逢大难,正是驸马出手之时!”

若敖子琰闻言看着这些曾追随他父亲半生的朝臣,冷笑反问,“你们是要我如何出手?”

是反,还是忍?

众臣怔在当场,“这个……”

“让开!”

若敖子琰目光一冷,只吐出两字。

他忍的了一时,他不知道是否能忍一世。

越椒此番起兵,虽是为了私仇,却也将若敖氏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全部摆上台面,成了众矢之的。

芈凰深知这一点,却还是对他礼遇有加,不得不说如今的她真是越来越深于城府,心机了得,且更恨的是这般心机全部用在他一人身上。

这是怪他把她教的太好。

还是怪他曾经太蠢太天真。

她的这一番谋算,借群臣之势逼他缴械投降,甚至承认她的王位合法继承权,一旦若敖子琰安定国内,芈凰顺利登基,届时她是否还会坐视若敖氏东山再起,让覆辙重蹈?

又是两说。

若敖子琰回程途中,听闻北逃的众臣所言,早知真相,又何尝没有想过。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爱妻。

任是谁也无法衡量其间孰轻孰重,放下哪一边都是剜心之痛!

直至今晚,亲眼见到若敖六部惨败如山倒……一切终于鲜血淋漓地撕裂开来,摆在他的眼前,逼他做一个取舍。

是装作铭感五内,将此事从此忘记,粉饰度日?

还是……

那一刻,在他骨子里流淌了二十二年名为若敖氏的骄傲,推动他做出本能的抉择。

纵然他分的清什么是大是大非,但就算分的清又如何?在他血液里,流淌着的是这个权臣世家历代积淀而来的冷酷和清醒。

是若敖氏给予了他今天的一切尊崇和荣耀。

所以他,若敖子琰,不是什么无姓无氏无名之辈。

头上的氏——若敖。

承载了他一生所有。

即是在世人眼中,若敖氏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生可望而不及的存在,只能仰望,嫉妒,甚至愤恨,可是没有若敖氏就没有他若敖子琰这一生。

所以,他。

才能因此成为大楚每一个贵族倾羡的对象。

生来时他是天之骄之子的令尹嫡子,少年时他是天才绝伦的贵族范本,青年时他是楚国风头最劲的第一公子,还是意气风发的楚之左徒,更迎娶了楚王的嫡长女,推进了若敖氏与王室进一步的强强联合,甚至二族合一,以她的姓,他的氏,成就全新的大楚,并借晋国之失成功一血楚成王之败,开启了楚晋复霸的初战首秀……

“少年天才绝伦,青年官拜左徒,封妻荫子,恣意飞扬,一生生在王侯家。”

他这一生都是这样活在他人的仰望之中。

拥有无与伦比的才华,并拥有展现这才华巨大的舞台。

他的父亲令尹子般从他一生出,就握住他的手,在九州的地图上写下属于他的撇和捺,成就了他的“人”生极致,并将他一步步推向楚国最大最盛的权力中心,成就属于他的划时代。

他方能站在荆南的云巅上,遥望九州。

“我儿,子琰,琰如玉圭,雕饰玉表,自然冰锷含彩。”

他用尽一切诠释父亲赐予他的名字,然而他的成就又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他在军事,政治,权谋,刀锋方方面面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手甚至紧紧握住了整个楚国的未来。

老师曾评价他和成嘉:“成嘉与你一般才学,能力出众,然他亦还是不及你,不仅仅是出身,就连这抱负,眼光,他亦远不及你一人。”

他就像一座高山,从出生起他的高度就非常人所能及,人人争相膜拜,仰望,追随,却无人真懂他……

就算芈凰亦不能,她亦如大家一般只看到他与这个时代、地位阶层相匹配的骄傲,甚至放纵,却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他的天真。

谁能相信他是天真的呢?

在这个强者竟逐于天下的时代。

除了骄傲,荣耀,在他的生命里,其他被所有人通通忽略。

他单纯的憧憬。

所憧憬的一切。

他手中还握着众人庆贺的烈酒,目睹着满朝文武头一次对他流露出近乎失望的目光,仰脖一饮,酒入喉头,辛辣刺喉,霸道无比,又激荡心肺,浓烈之味正如他这一生令人久久回味。

饮罢,他当即从宴中不告而退。

芈凰见此亦随即离去。

……

早就命人备好的铜轺车,守在四周的士兵们见到若敖子琰与芈凰一前一后走近,掀开车帘容二人进入后,就知趣地退到远处守卫。

万般话语。

此时相看无言。

芈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语,“你是在怪我刚才在众臣面前逼你作出承诺?”

一想到令尹子般之死,他的双眼再度赤红如血,牙槽死咬却负手只留一个高傲的背影不肯答话。

“我知道就算如今越椒死了,也难解你心头之恨!”

良久,芈凰伸手,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幽幽开口道,“我也知道,就算我说令尹之死不是越椒之过,是我父王错了,此事,是我父王是我芈室亏欠于你,你也心头难解。”

男人身子一僵,闻言竟顿时大喝,要挣开她的怀抱,“你既然知道,那你还说什么?还当着众人面前说那一番腥腥之态的假话作什?”

“我知道。”

“是我错了,是我逼你。”

芈凰见他如此,除了一句“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还不了你一个活着的父亲!”再什么也做不了。

人死不能复生,大错已经铸成。

她拿什么改变?

若敖子琰闻言背影更加僵硬,顿时痛哭失声,转身大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凄惨而死的要是我的父亲,而不是你那昏庸无知懒惫愚昧无知的父王!”

“为什么?!”

“你告诉我?”

心中却渐渐明白过来,这一次他是真的从此失去父亲,若敖氏真的是从此跌落,不再是昔日那权倾大楚的第一氏……他亦不能再做那个恣意神采的若敖子琰。

“我知道我父王死了也不足以平息你的怒气,所以,我害怕,害怕你怨我……”

芈凰抱着他,听着他一声声控诉,不由心中发苦,连连摇头说道,“我素知你只愿我做那寻常妻子,不喜我效仿武丁之妇好,参与国政,甚至代你征伐……”

一句“不喜我效仿武丁之妇好”一脱口,却将若敖子琰从哭声中惊醒过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可是你说过希望我为你相夫教子,安于宫室。”芈凰看着他道。

昔日他何曾不倾慕武丁与妇好共执殷商之美好,可是此时却心底满是凄凉,遥想当年,武丁与妇好真的美好吗?二人同为帝后,王将,却各有封国,一年难得见几回相聚,纵然妇好死后得葬武丁之宫殿之内,亦是生死相离。

此时他却再也说不出,“娶妻当娶商妇好”之话。

说了,岂不自相矛盾?

他慕武丁与妇好帝后同步,创立商朝武丁中兴,自己却从未做到过。

是私心,还是权欲?

只听芈凰继续说道,“此番我更是以你若敖六部之卒重挫越椒,至使你们家族部卒伤亡惨重,更是我之过。但是现如今大楚境况,你也看到,我们谁也经不起第二次动乱……”

说到这里,被她抱着的男人闻言陡然推开她,面色一冷,然后看着她眼中还来不及收住的小心翼翼。

“什么叫大楚不能经历第二次动乱?!”

“我会让它乱吗?”

男人凝目看向面前的女子,眼中突然升起某种愤怒。

她依然如从前般对他如丈夫般恭顺有加,可是这种有加里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在她的脸上,眼里,通通没有看到那种日思夜忧的害怕,反而他看到的是从刚才到现在步步为营,甚至就连眼泪,撒娇,哀求,服软种种用在他身上的算计。

就是为了稳住他。

细思极恐,这里面甚至暗藏着对他的深深防备,依如相遇当初,对他再次竖起心墙。

这一刻。

他们的关系,走了一大圈。

似乎又回到相遇最初的那个原点。

而他费尽心机打破两大家族的隔阂,闯进她的世界,甚至在父亲的反对声,他人不看好的目光中,牺牲前途换来的婚姻,到头来却只是徒然。

谁来告诉他!

到底哪里错了?

幽暗的烛火笼罩在他的身上,男人的表情越加莫测,大声道:“我现在不想要听这些!”

不算宽敞的铜轺车中,芈凰看着他,最后点点头,缓缓地松开他:“好,那有什么等后面我们再说,我先为你解剑擦拭休息一下吧。”

说完她就笑着要上前帮他卸甲解除披风,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盯着她,“呵!”

“每次你都能如此吗?”

“假装平静,粉饰太平!”

每次二人大吵过后,总是她先平静下来,表现的好像是一个无事人。

想到这里,若敖子琰再度发出一声嘲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总是无理取闹的一方,而对方却丝毫没有受到一丝影响,看着这样的芈凰,他猛然拉住她,另一只手蒙住她的笑眼大喝,声音之大引起远处守卫的士兵为之侧目。

“还有不想笑就别笑!”

若敖子琰大吼,“你如今贵为大楚堂堂储君,未来一国君王,何需迂尊降贵,勉强自己来迁就于我一个小小驸马。”

他的傲慢,甚至直接,令她呼吸急促。

“粉饰吗?!”

“是!”

“我是在粉饰你我!”

“甚至粉饰整个大楚的太平!”

一双曼目之中闪烁着愤怒和委屈,素手不知不觉交叠紧握,芈凰脊背挺直,看着他反问道:“但是我对你退让,迁就,难道有错吗?”

“这不就是你期望的吗?”

“符合这个时代,男人对女人的尊卑顺从之礼,按照你的期望尽其所能做你想要的妻子,为你亲手操持一切!”

若敖子琰语顿,看着此时反问于他的芈凰,突觉此时的她才是那个生于芈室,长于芈室,背负着整个芈室的女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你是不是不愿?”

“不愿你说啊!”

“还是你以为你现在的模样,就是我想要的妻子的模样吗?”

若敖子琰大手落在她胸前,可是手掌落下的地方却发出金属铠甲的怦然回响,于是更加愤怒地一拳砸在铜卲车壁上,对她大喝道:“穿着男人的铠甲,像男人一样杀人,你这样真的半分有妻子的模样吗?还有表面恭顺,可笑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内心正在想什么!”

怒极反笑。

“不过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才像是我们两个家族人的样子!”

“彼此防备!”

“又彼此需要!”

“而这个样子才像我们之间应该有的样子,你是芈室之女,我是若敖之子,我们两个家族应该就只是互相结盟又互相提防的关系,枉想更进一步是我天真了!”

这一刻,他的眼神锐利,每一言更如利剑刺入她的心房,她强硬的容颜终于龟裂出一道缝隙。

她看着他,也问出心底想了很久,问了自己很久的那个问题:“是!”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口口声声说要与我做天下最相爱的夫妻,以诚相待,可是越椒背地里的谋算你从来不向我坦白,让我像个傻瓜一样整日不安;你口口声声说外面的事情有你,可是你解决了吗?你只会袒护若敖氏的人,因为你们是一族的。你口口声声期待着我们的孩子,可是你到底是期待他带给你大楚更大的权势还是那个最高的位置,你能告诉我吗?……”

若敖子琰闻言重重点头,“你想知道我做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好,我告诉你!”

“自从你那个父王信了那个“寡人有命”,就对我若敖氏似你们几代先祖一样百般防备,甚至对我一贬到底,成了真正的闲赋在家的驸马,为人耻笑。那时他可曾问过我不愿,问过我的抱负,问过我若敖氏的人会有反意?”

“就下了武断决定。”

“最可恨的是他还昏聩无知地杀了我的父亲,就算他死了,我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芈凰没想到若敖子琰竟是因为二人大婚被贬之事对楚王早就心怀怨愤,她一直以为他不在意被贬东宫,原来他也是在意的,就像她一样在意从朝堂退居深宫。

“可是就算我父王杀了令尹是有错,什么叫我父王百般防备着你们若敖氏?”

“他如果从始至终防备着你们,就不会亲信越椒,就不会再次起复于你,将军政大权通通交给你们父子,任敖党遍布朝野,被你们玩弄鼓掌之中,更不会想着甚至将一门公侯的荣耀都要赐给你们!……”

“可是到头来,若敖越椒,若敖子克……他们一个个狼子野心,纷纷拥兵自重,更是搅的大楚变成如今模样。而你明明一早就知道越椒谋逆之事,却为了若敖氏一族之安危,一再包庇于他!”

“归根结底,是因为谁引起了这场灾难!”

“你比我更清楚!”

“而就算我们再相爱又如何?你还是诚如现在这般在我面前永远驰骋你若敖氏的骄傲,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女子的话令若敖子琰面色一嗮。

可是马车之中光线并不亮,芈凰根本无法捕捉到男人短暂的一丝后悔,只能听到他强硬的反问:“好,那从今往后,你只做我若敖子琰的妻子,为我相夫教子。朝中之事,你不要再管了,全然放手与我,信任与我,你可能做到?!”

“对,我不能!”

“因为这是我芈室的家国,很多人牺牲性命,魂牵梦想之地!”

芈凰看着他点头,“而你也不能,你的身后有无数支持你的族人!”

看着面前不再肯屈从的妻子,他抓着她的手一点点收紧,用力,一拉,就在这时桌上的烛台随着二人的动作被猛然吹息,一瞬间带走车内所有的光线,整个马车沉入黑暗。

“若敖子琰!”

剧烈的呼吸在铜轺车中响起。

挣扎,到最后变成噼里啪啦的激烈打斗声。

而她最终被他紧紧桎梏在身下,死死压住,“若敖子琰。”

“你放手,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再说。”

“我们冷静一下再说?”

“我不这么认为,凰儿,你是我的妻子,永远!这一点,没有任何可谈的余地。”

仿佛宣告一般,他从上至下压来,夺走她的呼吸,在她的脖颈间强烈的男性气息喷勃而出,在沙场中被宝剑磨砺的大手“吱嘎”一声扯开她身上隔绝彼此的冰冷铠甲,冰冷如玉的大手探入染血的衣襟,摸上她滚烫的胸口,仿佛要掌握她的人生一般,紧紧握住,逼迫她屈辱地迎合他,在她身上标记上属于他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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