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暴风雨来了(2/2)
“我以为今天殷红不来的,你们前纺绝对不是我们布间的对手。”李琴一杯酒下肚,弯弯的柳眉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粉。
“殷红怎么可能不来?她是咱们的厂花,又是车间的台柱子。”小蔡师兄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反应竟有些迟钝。
“你是真傻呀?鲁豫不要她了,自己又受了处分,好工作也弄丢了,要是我啊……哪还有脸面来演出?大庭广众,那么多眼睛瞪着,还不知道丢人啊。”李琴翘着薄薄的双唇,恼怒地白了小蔡一眼。
“吴平,你说这是咋回事?”小蔡师兄被女友抢白,感到有点丢脸,就把眼睛转向了我,“你师傅不是和殷红订婚了吗?有鲁豫和他们鲁家撑腰,老崔和厂里这些人还敢难为她?”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鲁家人根本看不上她,她是给撵回来的。”李琴不依不饶,又抢白着小蔡一句。
“你听谁说鲁家人看不上殷红?”我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我师傅呢?他……为什么就没有护着自己的对象。”
“我也是听人说的。”李琴上次因为殷红的事与我杠起来,这次说话有点小心翼翼,“鲁豫原本也想护着殷红,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他最终还是没有扭过家里。”
我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闷热难耐之中,脊背上窜出了一股骇人的冷气。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得真是师傅吗?是哪个顶天立地,文武双全,敢作敢为的鲁豫吗?我不敢相信,却又无法怀疑,心里有了一种崩溃的感觉。
我告别了小蔡和李琴,顺着昏暗的人民路,步履蹒跚地往回走去。
星辰杳无,阴风更甚,我掏出一支被汗水浸湿的香烟,连划了两三根火柴,才勉强地燃着了。刚深深地吸了一口,就感到一股汗水浸透的怪味,呛得我止不住咳嗽了起来。我心情烦躁地丢了烟卷,把还剩的小半包也掏了出来,使劲捏成了一团,丢在了路边的阴影里。
我醉醺醺地走下来,汗水顺着前胸后背,哗哗地往下淌。生活区失去了往日的喧嚣,电影院前路灯下,那些聚集着打牌聊天的人群,黑影里四处乱窜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隐约的雷声阵阵传来,暴风雨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走过黑魆魆的杂树林,里面的知了都热得没了声音。我在院子外摸索了好半天,才把铁门上的暗锁打开,踏进小院的一瞬间,惊动了一只栖息的猫头鹰,它从银杏树冠上扑啦啦地飞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留下了两声瘆人的啼叫。
远处的雷声已经清晰可闻,黑暗中阵阵阴风更加冷森,我醉眼朦胧中看见对面的树叉上,红衣女鬼头上黏着湿漉漉的长发,脸部肌肉向下收缩着,正冲我拼命吐着舌头,凄惨的目光中透着难言的诡异。
我的头皮有点发麻,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正准备回身去关院门,逆风中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好像是东西重重摔在了空洞的地板上。我簌地转过了身,太阳穴一阵抽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头顶的银杏树在哗啦啦作响,眼前的小楼兀立在幽暗之中,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吗?我猛然想起楼上的殷红,难道是崔老扒又来了?这个落井下石的无耻混蛋!一股无形的怒火顿时冲上了脑门。
混蛋崔老扒!我嗖地抽出防身钢棍,深吸了两口长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又从随身的电工包里摸出一柄强力电筒,屏住呼吸朝楼上走去。那个红衣女鬼望着我,兴奋地手舞足蹈,我顺着黑洞洞的楼道,朝二楼最东头的房间摸去。我将电工专用手电推到了最大档,煞白的光影驱赶了眼前的黑暗,给了我少许的镇定。
殷红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我停下了脚步,脑海里浮现着曾经目睹的罪恶,一股凉意透进了骨髓。我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慢慢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手电的光柱瞬间刺破了室内的黑暗。光柱划过了老旧的桌椅,晃过了空空的床铺……没有崔老扒,也没有殷红,什么也没有,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床前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凝聚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倏然一惊,像被一只大手突然捏住,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这缩卷着的东西是什么?丢弃的旧衣物,偷跑进来的野物,还是……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本能地想转身逃走,可是四肢扎在原地,竟然一时无法挪步。白色的物体没有动弹,也没有反扑,我抹了把汗水模糊的双眼,鼓足勇气,缓步向前。我先用铁棍捅了下,见它没有动静,这才半蹲着身子,仔细辨别起来。不是衣物,不是野物,这是一个卷曲的人体,她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个置于母体熟睡的婴儿。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如同雷轰电掣,惊得目瞪口呆,在手电明亮的光影里,殷红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天鹅般颀长的脖颈上,缠绕着半截挣断的棉纱,青紫的嘴角上,流下了一抹玫瑰般的血痕。手电砰地掉在了地上,我噗通一声双膝着地,一把将殷红瘫软的身体揽入了怀中。
“红姐——红姐——”我拼命地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呼唤着。
“咔嚓”一道犀利的闪电,骤然扯破了诡秘的黑幕,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似乎要把整个宇宙震碎,积聚了多日的滂沱大雨终于从天而降,似大潮涌动,淋漓尽致地挥洒着,发出了雷霆万钧的咆哮。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好像一根炫目的金线照亮了大地,在闪电亮起的刹那,殷红流血的嘴角嗯咛了一声,一颗豆大的泪水从长长的睫毛间隐出,流过了苍白无血的面颊,慢慢地滑落在了我颤栗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