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皮里阳秋(四)(2/2)
起身施礼,宗政煦倦态毕露,我欲言又止,目送他启门而出,到底未问他是否知情凉鸿皇后一事。
趁隙眯了一会儿,待箺笙端进早膳我方悠悠醒来,一番梳洗过后米粥已温。止了箺笙去热粥动作,如平日一般同她对座而食,我拈着筷子微有犹豫。“箺笙,早起你可见到大鸿胪了?”
“只见着大鸿胪出门。瞧模样倒是有些累似的。”箺笙回想,我仍未落筷:“用完早膳你去寻纪叠一趟,告诉他昨晚大鸿胪未得安眠,今日早晨只怕也未进饭食,要他记得带些点心,待大鸿胪空闲便要他吃些。若大鸿胪不应,便说是我要他珍重自身。”
本在偷笑,见我严肃神情极快消了笑容,箺笙讪讪应声,时不时心虚瞅我一眼。我却全心想着,不知桓恪是否也会这般,通宵达旦,废寝忘食。若他在王府,自有桓娓提醒安排,若他身在军营,亦或出征在外,饮食起居不得悉心照料,身体能否扛得住?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道是孟登已陷入昏迷,识不得旁人,最多也只能撑到明日。我更了素色衣裳,同宗政煦一道回宫参拜。
长乐宫温室殿外,后宫嫔妃与皇子帝姬整整齐齐的跪了整院。天气渐寒,不知他们从何时开始便跪在此处,即便大氅披身也仍瑟瑟发抖。繁锦垂首伏在一众皇嗣最末处,发丝微微凌乱,看不清神色。宗政煦因是外臣,只得在外殿等待,我提起裙摆,静静走至繁锦身侧跪身。
候了约一炷香的时辰,温室殿殿门方开。众人俱齐抬头望向门处,姜游只漠然略过,寻了片刻与我对视:“宣,嫡长帝姬令舟进殿!”
我以小指轻触了触繁锦手指,随即掩人耳目,起身应旨。对一众暗中望来的目光视若无睹,我迈入内殿,反被迎面而来的暖气烘得一激灵。
脱了外袍,我随姜游向内走去。远远便瞧见孟登气息奄奄,直挺挺躺在软榻之上,皇后守在一旁黯然落泪,妆容微乱,眼眸红肿。
我福身:“令舟见过父皇,母后。”
“……起来罢。”抽噎了一声方说话,皇后执起绢帕拭泪,似乎已无心再与我周旋相争:“皇上既留旨意召见于你,想来事关重大,方才念念不忘。你且在此处罢,本宫出去安抚其他后妃。”
“是。”恭谨应声,待梓贝也随皇后出了殿门,姜游将门阖好后,我才步步行至孟登床边,俯身轻声:“皇上,令舟来了。”
这一回,他再也不会像再会那次一般炯炯睁开眼眸,反将我一军了。我心中喟叹,望着他苍老面容,低语喃喃:“若无此前的离奇命途,若少一环相扣计谋,今日,我恐怕都不会在此处,在皇上面前出现吧。无论是迫不得已还是出自真心,皇上都曾予我数日难得安稳的时光。便为此,我也该多谢皇上。”
万福倾身,我直对上孟登微微启开的眼眸,字字清晰,字字坚定:“皇上当政数年间,三国未有大变动,乃是百姓之福,皇上之功。我知皇上终究心有不甘。但时至今日,唯有顺其自然。”
“令舟知晓皇上最放心不下之事。令舟承诺皇上,必定全力护得繁锦帝姬平安。事成之后,若繁锦帝姬仍对大鸿胪有情,便令其下嫁入宗政府,余生,决不再受一丝委屈。”
孟登安心般长舒了一口气。须臾,他的呼吸便渐渐急促起来,仿佛拼尽了全力,要争得多留在这世上哪怕一瞬。我沉默地、悲哀地望着他,良久良久,直至房中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声息。
阖了眼眸,我俯首于地,沉声如雪:“萧月穆,代三国百姓,叩谢皇上数年辛劳。圣上魂灵,且请安息。”
当日午后,泛夜皇帝驾崩。群臣百官入宫小敛,哭拜皇上仙逝。皇室及臣子俱斋戒戴孝。忝渠百姓俱摘冠缨,服素缟,各寺庙道观始鸣钟三万次。次日大殓,大行皇帝入梓宫,文武百官俱前来瞻仰遗容。梓宫停放于乾清宫正殿祭祀,同时颁布遗诏。十日后,礼部尚书奏请遗诏所立皇太子孟烨寒继位。因在丧期,乐曲设而不作,只午门上鸣钟鼓。新帝于太庙中立宣奉祀,追尊先皇谥号为惠,定年号为大德。
泛夜令舟帝姬顺晋为长帝姬。七日后,为促两国和睦,长帝姬奉新帝之命前往凉鸿。长帝姬新婚不久便为国离乡离家,泛夜朝臣及百姓俱对其嘉言善行啧啧称赞,新帝由此破例,遥尊长帝姬封号为“翊靖”。自此日始,泛夜的冬季真正来临。
——第三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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