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帐下歌舞(1/2)
这上元之夜,皇甫珩本已允诺陪着若昭,用完晚膳后出门赏月,悠然地感受一番见证他二人结为夫妇的奉天城的元夕景象。
不料刚过午时,阿眉便现身刘宅,请皇甫珩引荐吐蕃商队前往梁山犒劳神策军。
这自然令若昭甜蜜的憧憬,化为泡影。
若昭在皇甫珩面前表现出细微的不悦,不仅因为失望,还源于她刚刚知道自己有孕的惶恐。虽然叛军已远在长安,但无战事的行营,并不等于无危险。饶是若昭素来善于自处,这种时候也未免较寻常女子多虑些。
然而,当皇甫珩投来犹豫的目光时,若昭心软了。丈夫自从接手那一千神策军,便驻于梁山。除夕之夜回来时,他的兴奋多于疲惫,整个人都像添了好柴的炉火,那一蓬武将的精神气被烧得旺起来。毕竟他不久就要开拔唐蕃交界处收军,多与神策军中的宿将交谊应酬,也是应该。
若昭那有些不舍又有些埋怨的神色,在阿眉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句“不如我留下来陪阿姊、皇甫将军放心出城”时,立刻被她自己收了回去。
她不愿意在这个已经面目大改的胡女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即使这种脆弱理所当然。
“我无事,不出门便是。有刘主簿的大娘子照看,你们走罢。”
若昭独自吃了些馎饦汤,靠在门边看着天边晚霞渐渐褪去绯色,天空变得晦暗,巷外却耳听着日渐热闹起来。
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便缓缓起身,与刘妻打了个招呼,要去看灯。
那刘妻得了皇甫中丞的拜托,哪里敢在照料这位官眷之事上生了丝毫懈怠,忙提议要一同出门。若昭婉拒了这样的陪伴。她的脸色有些不同平时的冷硬,夹杂着一点烦躁,令刘妻知趣地噤了声。
若昭没有想到会遇到韦皋,而且自己忧愁茫然的模样也叫他看了去。不过,即便这样,若昭也似乎不以为意。
韦皋得知若昭刚刚有了身孕,思量着虽是又偶然又必然地与她照面,也不知还能不能称得上故交,但总不放心她独自穿越人丛,因而也未有告辞的意思。
若昭没有如此前那般抗拒。对韦皋,经过奉天围城这一场偌大的噩梦,她觉得是与他共过生死的伙伴,即使他已将曾经的心事和盘托出,教她在丈夫跟前提心吊胆,她也无法对他产生真实的厌弃。
于是,韦、宋二人心照不宣地又将傩面戴上,往奉天城中心喧哗热闹的方向走去。
他们缓步并行,彼此沉默无语。直至看到一个颇有小娘子们聚集的货架前,挂着许多紫色的人形纸偶。少女或年轻妇人,瞅瞅这个,又比比那个,选得不亦乐乎。
韦皋好奇“这是何物?”
若昭瞟了一眼,解说道“这叫紫姑,节度未见过?”
韦皋摇头。若昭稍加思虑,明白韦皋或在京城,或在边镇,前者繁华奢靡,后者贫瘠荒凉,不曾见过这在中下州小城才有的风俗,也难怪。
“传说紫姑是大户人家的妾氏,不容于大娘子,常被污以秽物,于正月十五这日投河而死。天帝怜之,封以神位。庶民百姓便在元夕前后迎她入宅,立于厨、厕、牲棚等处,请求保佑家事平安。本妇少年在潞州时,也常见市井中有这般人偶售卖。”
韦皋“唔”了一声,不由带着藏不住的一丝讥诮之意道“六界之中,不如意事何止千万,或是隐忍不发,或是拼杀一番,只这两条路而已,求诸这人胜木牌之类,又有何用?”
若昭抬起头,盯着那张戴着傩具的面孔。
在那一片描画粗陋的油彩中,只一双锐利的鹰眼射出犀利的光芒。那是与寻常男子有如天渊之别的眼神,透着杀伐果决,叫人时而觉得不寒而栗,时而觉得坚毅可靠。
若昭冷冷哼了一声,看向那些挤作一团、叽叽喳喳的妙龄女子道“韦节度是男子,自是常怀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之态,但我们女子,若想拿个主意、命途自定,岂是说得那么简单。”
韦皋没有反驳,他从来就不想与眼前这个女子有任何争执。即使再无眷属之缘,他也只想与她对酌论诗。
他们又并肩无言地行了半炷香时间,到了刘宅所处的坊门下,若昭驻足“节度请留步。”
……
韦皋回到城下军营时,刁斗之音已响过数遍。
月在中天,银辉洒在如山峰耸峙的极为高峻的奉天主城墙上。与坊间灯烛旖旎不同,城防这里的景象,另有一番城头夜吹角、功名胜古人的关塞气派。
韦皋一时又兴起,撩起袍角,顺着龙尾石阶登上城头。
城卒见主帅来了,忙纷纷过来行礼。
韦皋向梁山方向望去,果然神策军营地篝火簇簇,军士们粗豪放浪的笑声,在周遭荒凉的山野映衬下,特别清晰。
“如此宴饮,有多久了?”韦皋问一个城卒。
“从今日午后便开始了。小的们在辰时末刻曾见到皇甫中丞,带着一队商胡往梁山去,前方烽燧的烽子们也核验过,是去梁山犒劳神策军的。小的们已经禀过韦虞侯了,虞侯说会报给节下您。”
韦皋“唔”了一声,借着夜色的掩护,狠狠盯了梁山方向一眼。回过头,又看到几个城卒那不免艳羡的神情,便换了温和的口气道“好生值事,今日是元夕,又这般寒冷,本帅下去令人给你们送些酒肉上来。”
城卒们纷纷躬身叩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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