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怀未己(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1/2)
华瑶听她口出狂言, 忍不住调侃道:“你好大的胆量。”
白其姝的身子稍稍前倾,手往前伸,几乎要碰到华瑶的腕部。
华瑶反守为攻, 干脆利落地握住了她的手,略微摩挲了两下, 只觉她掌纹粗糙,掌心冰凉。
白其姝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您砍断我两条胳膊,我绝无怨言。”
华瑶依旧平静:“我怎么知道你背地里做了什么?我连你丈夫孩子的死因都查不明白。”
白其姝笑出了声:“殿下,您是尊贵的公主,我是微贱的商人,我不肯对您坦白一切,您也没想过要对我动用私刑吗?”
“不,”华瑶却说,“我从未严刑拷问过任何人。”
白其姝并未流露出任何讶异之色。她只说:“果然如此, 您是高阳家的异类。那位名叫燕雨的侍卫, 若是跟了二皇子,恐怕活不过三天。”
确实。
燕雨心比天高,人又懒散, 对皇族毫无尊敬, 每天做梦都想着逃跑。倘若他去服侍二皇子,不到三天,必然会被乱棍打死。
华瑶叹了口气:“燕雨不谙世事, 本性善良,也算是正派人。不管他做了什么, 我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很好拿捏。”
她直勾勾地盯着白其姝:“而你呢, 你就不一样了。白小姐,你身上疑云重重,让我看不破、猜不透,我怎么敢让你担任官职?”
直到此时,华瑶才松开了白其姝的手。
白其姝立刻明白了华瑶的深意。
即便白其姝带来了自己的商号账本,华瑶也不敢相信她的真心,甚至怀疑她的账本是假的。
白其姝定了定神,终于向华瑶吐露了一桩心事:“殿下,我盼着自己能当上白家的家主。”
她不止想做白家的家主,还想杀光白家的掌权人。因此她不得不仰仗于皇族的势力。
恰好,雍城来了两位皇族——晋明生性多疑,动辄苛责属下。而华瑶任人唯贤,待人亲切又宽厚,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白其姝轻抿红唇,又听华瑶问了一句:“你摆在这里的账本,与白家商铺有关吗?”
白其姝眼波流转,应道:“无关,全是我的私产。”
她察觉华瑶格外留意账本,便说:“雍城有很多贪官豪绅,每个人的手里都有好几本假账,以假乱真,瞒得天衣无缝。朝廷派了精通文理的官员来查,查了几年,却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华瑶犹疑道:“是吗?”
白其姝效仿华瑶方才的举动,温温柔柔地拉住华瑶的手,以示真诚:“贪官家里的账房先生皆是聪明人,他们每天也不做别的事,净想着怎么算假账。”
讲到此处,白其姝又笑了起来:“您也晓得,雍城每年都要广收商税、渔税、盐税、茶税,这里的官职可谓肥差中的肥差!朝廷派来的官员呢,多半是勤劳踏实的读书人,丝毫不懂凉州的风土人情,他们哪里能看透贪官布下的迷局?就算有人看得透,那贪官的背后,还有更大一级的贪官。官场的人情浮薄,流俗势利,您比我清楚的多吧?”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嗯。”
白其姝被她逗笑:“您没有别的吩咐吗?”
华瑶站起身来:“既然你如此了解雍城的官场,能否帮我彻查雍城的税收?”
白其姝道:“您缺钱吗?”
华瑶道:“很缺。”
白其姝疑惑道:“您在岱州清剿贼寇之时,没有趁机捞点银子吗?”
“我在岱州捞的钱,全数贴给了岱州的养济院,”华瑶义正辞严道,“现如今,凉州的军饷亏空,朝廷拨不出银子。雍城有一万名士兵战死,他们的家属领不到抚恤金,另有几千人重伤……他们下半辈子靠什么过活?官府欠他们的,我得想办法补偿。”
白其姝盯着华瑶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养济院,安置老幼妇孺。抚恤金,慰藉亡者家眷。您真有一副菩萨心肠。”
华瑶却说:“我手上沾了不少血,怎配与菩萨相提并论。你我都在红尘之中,难免要受七情六欲的煎熬。古语有云,‘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不度人’。我这等俗人,仅有一点小权,也只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众生好度人难度”出自一本佛经,其意为,动物天性率直,容易被佛法普渡;而世人狡诈伪妄,难以济度。
白其姝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说:“殿下,你把杜兰泽叫来吧,我教她如何辨别假账。”
华瑶拍手称好。
*
这天上午,华瑶、白其姝、杜兰泽都在书房里商量查账一事,而谢云潇独自去了校场检兵。
谢云潇在雍城的军营中威望甚高。
凉州全境的兵将都效忠于镇国将军。谢云潇不仅是镇国将军的儿子,也是与士兵们一同冲锋陷阵的头领。他治军有方,满门忠烈,武功出神入化,品行正直廉洁。朝廷尚未嘉奖他的英勇。但在士兵的心目中,他是当之无愧的有功之臣。
清冷的晨风之中,大梁的军旗在空中飘动,谢云潇骑马慢行,路过一队精锐骑兵。那些骑兵纷纷低头致意,向他行礼。他从中挑选了一批人,加入他的亲兵队,被他选中的骑兵们似有荣光加身,万分荣幸,喜而又喜,全部毫无迟疑地跟在他的背后。
朝阳从东方升起,灿灿金光洒落在校场上,也照耀在谢云潇的身上。
他率领骑兵奔驰于广阔的校场,整齐有序地排布军阵。马蹄声急如骤雨,又如轰雷似的响起来。
谢云潇扬鞭一道令下,便有一万多人齐声应和、振臂高呼。士兵们甘愿追随他出生入死,毫无胆怯畏缩之意,众人壮怀激勇,万丈豪气直冲霄汉。
雍城校场的东南角有一座以青石铸成的楼阁,壮丽巍峨,共有七层。此时此刻,当朝二皇子高阳晋明正坐在第七层楼之内,从窗户往下望去,他能将整个校场收入眼中。
他看见谢云潇的身影潇洒挺拔,凉州的士兵们誓死效忠。校场四周的围墙隔绝了市井的烟火气息,刀剑的寒光重重无尽。他长久地凝视谢云潇,指尖扣着金镶玉的酒杯,极轻地敲打了两声。
他在秦州有封地,也有守军。
但他并未见过超脱生死的效命,也未曾见过一呼万应的狂热。
他的近臣弯下腰来,恭而有礼地说:“殿下,微臣深受殿下隆恩,唯当鞠躬尽瘁,现有一计,愿为殿下所用。”
晋明一言不发。他微微侧目,他的侍妾便跪坐在长椅上,小心谨慎地为他斟酒。这酒名为“芳樽花酎”,千金难求,只有皇族享用得起。
晋明刚饮了一口酒,他的近臣已经伏跪在地。
这位近臣,名叫岳扶疏,正值三十岁出头。当此壮年,风华正茂,他的两鬓却生了几缕白发,间杂在乌黑的发丝里,格外醒目。
晋明忽然说:“十日前,我问过你,如何夺取雍城的兵权。”
青石地砖冰凉刺骨,冷风破窗而入,岳扶疏四肢发凉,几近麻木,仍然跪得端端正正。他没有抬头,只平视着眼前的石桌,不紧不慢道:“这十日来,微臣十分忧急,直至昨夜四更天,臣等仍在商议办法……”
晋明道:“你且说来。”
岳扶疏道:“公主在雍城内极有声望。公主的名字里,有个‘瑶’字。恰巧雍城特产一种玉石,名为瑶玉,百姓感怀公主的恩德,争相购买瑶玉,使其售卖一空。此外,雍城的富绅正在筹建‘公主祠’……”
晋明的靴底踩上了岳扶疏的手指:“还有几句要说,你这叫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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