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怀未己(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2/2)
岳扶疏面色不变:“殿下龙质凤姿,天生贵人,今日皇子,来日天子。您尊贵无比,实乃贱民之女远不能及。雍城的军民,大多为那贱民之女所蒙蔽。如今之计,唯有先杀军,再杀民。”
晋明轻扣酒杯,似在斟酌。他细品那四个字:“贱民之女。”刚一念完,他就笑了。
岳扶疏的脊背再次弯屈,以示恭谦。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了晋明的侍妾——这位侍妾也才刚满十八岁,花朵一般的年纪,袅袅婷婷,娇艳欲滴。她曾经受过岳扶疏的恩情,知道岳扶疏体弱过劳,怜惜他一直跪在地上,便也想帮他一把。
侍妾斜瞟杏眼,偷瞧了晋明,只见他神色无虞,才说:“妾身听闻,四公主的生母……是教坊司的舞姬。教坊司的舞姬是妓子,也是贱民。”
晋明道:“阿茵。”
侍妾名为“锦茵”,晋明对她的爱称是“阿茵”。
锦茵忙道:“妾身……”
她还没说完,晋明又道:“阿茵与妓子相比,浑无差别,以色见幸,以色相媚,真与妓子一模一样。阿茵得了我几日的宠,便在恃宠而骄,少了规矩礼数。”
锦茵心神慌乱,连忙跪倒,磕头赔罪,雪白的额头磕得一片通红。
晋明仍未原谅她:“主子议事,容不得下人乱言是非,阿茵在外头说错一句话,打的就是你主子我的脸面。”
岳扶疏的呼吸急促几分。
晋明记起岳扶疏前不久染了风寒,受不得凉,他便嘱咐太监为岳扶疏披上夹袄,又让侍卫拉着锦茵出门打二十大板,肃清内外的规矩。
高楼上的寒风迎来送往,太监扶着岳扶疏坐到了长椅上。
岳扶疏咳嗽一声,才道:“殿下的夺权之计,在于杀军杀民。所谓杀军,杀的是公主的军威,所谓杀民,杀的是公主的民望。”
晋明道:“你且细说。”
岳扶疏一鼓作气道:“其一,戚归禾死后,留下了一只猎鹰。猎鹰跟随他多年,兵将们全都识得。殿下大可杀了猎鹰,并在城中散布消息——戚归禾是被公主所害。其二,微臣会差人在雍城的井道、河道投毒……”
晋明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毒药?”
岳扶疏道:“腹泻草药,使人肚痛腹泻,浑身乏力,十来天后转好。”
晋明自斟自饮一杯酒:“雍城闹了疫病,正有两个好处,第一,水路、商路封断,便于我的人马在城中行事。第二……”
他带着酒气,唇边掠过一丝浅笑:“雍城之所以有疫病,正是因为华瑶炸毁大坝,放了洪水,诱发恶疾,以至于遍地灾民,满山尸骨。”
岳扶疏恭敬道:“殿下英明!此外,近来也有不少商队进驻雍城。外地来的豪绅富商,都向公主递交了拜帖。沧州的富商们做过羯人、羌人的生意。殿下,您大可借题发挥,就说公主与羯人私下往来,结党相连,投敌叛国。”
晋明为他的皇妹叹息了一声。
投敌叛国,乃是死罪。
轻则斩首,重则凌迟。
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若是死于凌迟,晋明也会为她感怀片刻。
晋明趁着兴头,嘱咐一句:“你们再想个法子,离间华瑶和谢云潇……若是离间不了,寻个妥当的机会,将他杀了,送他上路,见他大哥。”
岳扶疏细思一阵,却说:“殿下,微臣另有主意。”
广阔的校场上,谢云潇仍在练兵。
短短一个上午的功夫,谢云潇就排好了几个军阵。他把众人分成若干营队,分别担任巡逻、守卫、稽查、攻防等多种职责。
谢云潇提拔将领时,不收贿赂,不看出身,只凭真才实学。而且,他经常调用最底层的士兵——这样的士兵与中上层的往来最少,知恩报恩,往后也常要倚靠以谢云潇为首的头领。
晋明的手底下虽有文臣,却没有谢云潇这般出众的武将。
晋明又看了一会儿谢云潇,那岳扶疏忽然说:“依微臣之见,谢公子的武功登峰造极,身边汇集各路高手,而羯人早已退兵,此时暗杀谢公子,绝非易事。殿下若要重挫华瑶,倒不如……暗杀杜兰泽。”
杜兰泽?
晋明对她有些记忆。
他记得她是华瑶的近臣,清丽不可方物,柔弱不胜薄衣。
晋明凭栏远望,手里拎着酒壶,低声嘱咐道:“你们尽量杀了杜兰泽。若是杀不了,将她活捉到我府上,我亲自审她。”
岳扶疏道:“微臣领命。”
他们一君一臣静立于高楼之上,遥望波澜壮阔的大好河山,北归的大雁成群飞过,消失在重峦叠嶂之间。
晋明神情平静,兼具帝王之象。他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又过数日,已至三月下旬,从延丘出发的商队陆续抵达了雍城。
商队带来了土芋的种子。他们把种子分发给雍城附近的几座农庄。
不少村庄先前都被羯人洗劫一空,只剩一片萧条景象。华瑶派人重整村落,在田地里播种土芋——村里的壮丁几乎死光,余下的老弱妇孺无力种植大片的麦稻。相比之下,土芋更好养活,也更能填饱肚子。
三月底播种,四月初发芽,土芋长势茂盛,欣欣向荣。
彼时桃花开得正好,漫山遍野姹紫嫣红,桃香迎风。华瑶从百忙之中抽出空,带着一队亲兵,骑马巡视雍城附近的农庄。她和谢云潇并排同行。
这一路上,华瑶不停地讲话,直说二皇子最近越发古怪。她特意出城一趟,诱使二皇子趁机动手,但她并不知道,二皇子会在城内发什么疯。
谢云潇猜测道:“杀人放火?”
华瑶点头:“我想也是。”
谢云潇拽紧缰绳:“真想杀了他。”
“忍一忍,”华瑶小声道,“我会为大哥报仇的。高阳晋明毕竟是贵妃的独生子,皇帝又很器重他,他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怕会牵连到你身上。他是贱命一条,可你多珍贵啊,我才舍不得呢。”
桃树的枝杈从他们附近拂过,粉色花瓣似有脂香,纷纷扬扬地飘落,沾到了华瑶的衣裙。谢云潇拾起她袖间的一枚花瓣,她顺势拉住他的手,他含笑道:“殿下过来吧。”
纷纷桃色之间,华瑶欣然点头,甩袖跳到他的马上,与他共乘一匹骏马。
谢云潇左手揽住华瑶的腰,右手牵扯缰绳。华瑶以为他多少也会说两句甜话了,怎料,他极轻声地在她耳边说:“若要依法杀了晋明,只能诬陷他通敌卖国。”
华瑶笑意盎然:“我们能想到的,晋明也能想到。要我说,他肯定也在准备诬陷我,兴许还会给人下毒、派人传谣,这都是皇宫里最常见的阴损手段。高阳晋明也就这么点出息了,眼界窄、心胸更窄。”
谢云潇笑了笑,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朵上,激发她一阵痒意。
她不由得往前倾,小声说:“除掉晋明,必定是一件难事,我们得花上许多精力……比这更难的,是讨取父皇的信任。”
谢云潇颇为洒脱:“不讨也罢。”
华瑶比谢云潇更直白:“我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