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案四)十七的见闻(2/2)
“我听师兄说过,他曾经差点杀死一个从小跟他到大的仆从,就因为那个仆从写的字被他的夫子夸了两句,所以他就妒忌了,就接受不了了。直接用砚台去砸那小仆的脑袋,差点就把他杀了。好在当时阎家的老头正值升官的关键时刻,上头派了我们獬豸楼的人盯着他们家,为了不教我们背地里告状,他们才给那个小仆请了医生。”
“这确实可怕。”夏宝珠忖度,十七说的事倒是佐证了秦文茵说的事实。
“嗯,这才是真正的阎凌盛。和他的外表完全不一样,他内心里那种冷酷无情和自私自利要是冒出来,那是真的会害死人的。
“还有一件事,是我亲眼所见的。掌柜的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小仆运气好捡回一命,但是他真的是打死过人的。那是个叫小梅的舞女,当天的场景过于骇人,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说到这里十七犹豫了,见夏宝珠没阻拦自己,这才又说了下去。
“那是阎家老爷做寿那会儿,请了朝中不少大员。阎老夫人同长公主是手帕交,所以长公主那天也去了。于是上头便指派我们前去守着,免得混进来刺客什么的。我运气不错,抽签抽到了守在宴会暗处。
“结果接看到了那个倒霉的舞女小梅。她是一个想巴结阎家的官员带来的,跳舞跳得非常好,结果有人发现这个舞女穿的衣服样式很像长公主那天穿的,所以长公主就生了气。尽管她没说什么,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她不高兴了。
“所以阎凌盛就想了个法子,他说既然那个舞女这么喜欢东施效颦,不如那身衣服就别脱下来了,要她永远穿着那条裙子好了。”
十七的眼神沉了下去,他面露不忍,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于是他就叫人,把那件衣裳用针线缝在了小梅的身上。后来,那个小梅穿着一身血衣,还被逼着跳完舞,没过两天就死了。”
夏宝珠默默地听着。她惊诧于十七口中那些人是如此的草菅人命,从小到大,她向来坚信只要做好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可以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加上拦江镇这里民风淳朴,她即使父母双亡、外公去世,但也在乡亲邻里的帮助下过得一年好过一年。她是真的相信这世界上终归是好人多的。
可原来,在那繁华富贵的地方,却不是如此。只因一件衣裳就能轻易要了人命,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竟是不把人命当命啊。
夏宝珠轻叹了一声。
她小声说道:“竟如此可怕。”
十七也跟着叹气,他苦笑道:“我从小听济世堂的老和尚和街上的老秀才说,要与人为善。可是在有些人的眼里,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个人。阎凌盛固然可恶,可那场宴会上的所有人也都不是好人。”
夏宝珠用力地点点头。
十七见陆三牛似有醒来的迹象,赶紧放低了声音,也加快了语速:“我当时看着一条命就这么在我眼前被夺走了,而起因则是那么一件小事。那个小心眼的长公主是源头,而她的爪牙也是一个比一个可恶,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生性残忍的阎凌盛!”
说及此处,他顿了一下。
“我说话不好听,但我真心觉得阎凌盛死得好!上头那些恶人的想法需要有人执行,可执行的这个度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他明明可以也能够做到,尽最大可能去保下无辜之人的性命。可他选择了助纣为虐。掌柜的姐姐,你不觉得他死得很大快人心吗?”
“自然,”夏宝珠垂下眼眸,“但死者的身份不应该成为追凶的阻碍。他是恶人不假,死有余辜不假,但查明真相也是必须的。”
“掌柜的姐姐说得对,”十七很是理解地点点头“不能因为别人是恶人,就坏了自己坚持的原则。这些老秀才都教过我。”
“那陆芒种的案子,除了我知道她是被逼跳楼的外,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
“嗯……知道一些,比如当天在场的人有哪些我都是清楚的。对了,阎凌盛的妻子当时也在场。”十七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秦文茵?她当时也在那个酒楼?”
“当然了,他那天就是给秦文茵庆生才去的酒楼,”十七嗤之以鼻,“那天他赌赢了不少钱,一时上头,就忘了时间。到酒楼的时候就迟到了,所以秦文茵和他拌了几句嘴。他心里不快,就故意叫陆芒种唱些下三滥的曲子来侮辱秦文茵。”
“我想,陆芒种同陆三牛没有同意吧?”
“当然,他们当时就拒绝了。可是阎凌盛哪管这些,他逼着陆芒种唱歌,不唱就要陪他们喝酒,”十七微微摇头“不仅如此,他们几个还不让他们父女俩离开。我看了初始卷宗的记载,当时秦文茵去劝,被阎凌盛一把推开。她当时还怀着孕,这么一推结果摔倒在地,当场就要不好了。”
“那也就是说,秦文茵的孩子能保住属实不易。”
十七叹了口气说道:“秦文茵的孩子是保住了,可是陆芒种却被逼得跳了楼。她当时得有多绝望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毫不犹豫跳下去……我真的后悔那天没提醒她……”
夏宝珠也跟着叹气,忽然间她想到什么,问:“那你说,秦文茵这么惨,她怎么不和离呢?”
“和离?她如何和离的了?啊,我忘了,掌柜的姐姐还不知道秦家的事吧,”十七说道,“秦家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一直都靠阎家帮衬呢。就算秦文茵想和离,她家也未必肯支持。更何况她还有了孩子。我在济世堂见过许多为了孩子委曲求全的人,所以秦文茵不和离我觉得很正常。”
他停了下来。夏宝珠说:“可阎凌盛会对秦文茵动手,这么看起来,他并不喜欢秦文茵啊。那他对自己的孩子难道不会非打即骂吗?秦文茵还这么巴巴的跟过来,这……”
“掌柜的姐姐,你不在京城,也没有生在大户人家,所以有很多事情不了解,”十七说,“那孩子可是阎家的掌上明珠,阎凌盛之前同秦文茵的孩子一个都没保住,全都是两三个月的时候没了。这可是他们家的头一个女孩,算命的说这是先开花后结果,家里可宝贝了。”
“那他本人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咯?”
十七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这么觉得,最起码在我跟着他们的这一路上,我所见到的事不让我这么觉得。甚至——”十七停了下来,眉头蹙起的同时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吗?”
十七缓慢而犹豫地说:“这也是挺让我觉得奇怪的一件事。这个孩子来得艰难,按理说为人父母的应该很看重才是。可是阎凌盛这一路上我都没看到过他抱几次这个孩子,偶尔他看向秦文茵和那襁褓的眼神也总是很奇怪。”
夏宝珠忙问:“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十七摇摇头:“这我真的说不好。”
夏宝珠也没有逼问他,只是叫衙役们取来了纸笔递了过去:“十七,我又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当然,这件事为的是更快地找出嫌疑人。”
“什么事?”
“我想请你确切地写下来,你从京城跟着阎凌盛一行人到拦江镇这段时间里,你对他们的所见所闻。尽可能具体地写。”
“啊?可是,这都有些时日了,近期的可能还好说些,最早那会儿的,我怕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不需要那么准确,只尽量写完记得的,”夏宝珠十分认真地说,“尤其是他出事当天的事。”
“恕我多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啊?”
“我大哥以前背书总是会忘,后来他一边背一边写,不仅能顺利背下来文章,就连回忆起来也变得更清晰了,”夏宝珠说道,“有些东西你写下来的同时是会努力去回想当时的事情的,所以写下来也是刺激一下你的记忆,免得遗漏了什么。”
“所以我是要写一个大致的记录?”
“不是大概,是尽可能认真详细地写下来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包括你听到的他们的对话,你和陆三牛的对话,都要写。”
“啊?那要是我记错了呢?”
“尽可能贴近回忆地写就好,”夏宝珠道,“毕竟过去了些时日,所以和当时情况有些出入也是难免的。总之你尽可能地写就行。”
十七将信将疑地瞧着她:“这样就能找出真凶还我和陆三牛清白了吗?”
“自然是会有大帮助的。”夏宝珠很认真地说道,“毕竟现在你们几个都是嫌疑人,我得尽可能的找出最有可能的人才行。”
十七挠挠头,他实在不明白写这些能有什么帮助:“好吧,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没别的人可以相信了。掌柜的姐姐,你不会蒙我吧?”
“当然不会。”夏宝珠信誓旦旦。
“嗯,”十七点点头说,“那我就选择相信掌柜的姐姐了。”
“等你写好了,交给谢捕头或者是李捕头,叫他两给我送过去就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十七突然说道:“不,我希望你亲自来拿,现在这个情况,我除了你其他的人都不是很敢相信。”
“也行,你叫他们捎个话给我,我就来拿。”夏宝珠同意了这个要求。
十七又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还有,掌柜的姐姐,我真的不敢保证我写得都很精准的。”
“明白的,你放心写。”
“唉,对了,陆三牛的药您别忘了,”十七看向了躺在角落里的陆三牛,“他已经很惨了,这也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有提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