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路遇小盗(1/2)
为了安抚无恤的心情,我答应雨停了便与他一同入山寻找那棵传说中许人一世相守的千年神木。淅淅沥沥的春雨许是感应到了他的急切,下了没两刻钟就停了。太阳从浅灰色的云朵里探出身子,整个世界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我和无恤换上芒鞋正准备出门,四儿和无邪拎着一篮子绿油油的野菜走了进来。
“不是说要拿葑苗炖米粥吗?这会儿换了鞋又要去哪儿?”四儿放下藤篮疑问道。
“这一篮子葑苗可真嫩啊!”我翻了翻篮子里的野菜,对四儿道,“我们去去就回来,你先把粥煮上吧!”
“你们去哪儿?我也要去!”无邪瞄了一眼赵无恤,扯着我的袖子开始了他最擅长的那套卖乖外加耍无赖的招数。
无恤见惯了无邪平日里耍狠的样子,吃惊道:“他他这是在干吗?”
我看着无邪可怜巴巴的眼睛一时哭笑不得,只能对无恤说:“带他去吧,不然他会一直这样的。”
“那我也去!”四儿笑眯眯地抱住了我另一只手臂。
于是乎,连要去哪里都还不知道的两个人也加入了我们寻访千年神木的队伍。晋北之地多山,这几日雨水充沛,沿路总能看到大大小小、蜿蜒曲折的小溪。我们沿着山涧往山谷中走去,走了约莫两三里地,转了个弯看到了一面陡立的峭壁。几条藤萝从峭壁顶上垂了下来,在杂草丛中开出了几朵灰黄色的小花。
“翻过这面崖壁应该就到了。”无恤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
这时,从前面的小树林里突然蹿出了一个满脸涂着黑泥的少年,他举着一把生了锈的长剑,用哆哆嗦嗦的嗓音喊了一声:“打劫”
我看到少年一脸的泥巴,突然想起之前无恤说的那句我“即便日日烂泥涂脸也是世间最美的女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把值钱的都拿出来!”这劫道的匪徒很没底气地冲我吼了一句,转头又对无邪道,“你,你把衣衣服给我脱下来。”
“你要我的衣服?我先脱了你的。”无邪猛地向前一步,一眨眼的工夫,匪徒身上围着的一块破布已经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这下,我们四个人全傻了眼。原来,这劫匪的破布底下居然什么都没有穿,这会儿被无邪一扯,摇身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肉团子。
肉团子举着剑一时没回过神来,就这么叉着腿大咧咧地站在我们面前。
“作死的,你出来抢钱干吗不穿衣服啊!”四儿捂着脸大声骂道。
“啊”肉团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迅速用手捂着自己的重要部位转了过去,露给我们一个肉肉的屁股。
无邪跳到他身后,咧着嘴笑嘻嘻地用手在他屁股上戳了戳:“喂,屁股露出来了。”
那劫匪猛地跳了起来,撒丫子就跑。
无恤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嗖的一声扔了出去,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肉团子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他好可怜”抢劫无恤和无邪,我该说他是瞎了眼,还是勇者无畏?
“现在怎么办?”我问无恤。
“看样子不像是惯于劫道的匪徒,恐是有什么内情,我们去问问。”
无邪从旁边的溪涧里捧了一把冷水浇在肉团子脸上,而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肉背:“喂,醒醒,再不醒就一剑砍了你!”
我伸手想把肉团子翻过来,结果手底下的身子却用上了力,死活不肯翻身,我心下了然,笑道:“无邪,把外袍脱下来。”
“为什么是我?”无邪用嘴努了努无恤,“他也有穿袍子啊!”
“你下次比剑赢了我,就换我脱。”无恤挑高眉毛挑衅道。
“好了!”我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肉团子身上,“我知道你醒了,如果你不说话,他们两个就会把你剁成两段,扔到山沟里去喂野狼。”
“阿拾”四儿推了我一把,嗔怪道,“你吓到他了。”
肉团子听到有人替他说话,慢慢地把脸转了过来。
“快,把衣服穿上吧!”四儿看着他温柔笑道。
他抓过四儿手里的衣服,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讷讷地说了一句:“谢谢姑娘。”
“这会儿嗓门怎么变小了?刚才那句打劫叫得还挺有味的啊!”无邪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肉团子的后脑勺上,“打劫我们?你知道我红头发大叔是谁吗?”
无邪跟了盗跖半个月,说话的口气和动作竟多了几丝匪气,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无恤道:“算了,拿藤条先捆一捆,待会儿带下山去交给城尹发落吧!”
“若是这样,按卿父当年定下的律法,他必死无疑。”无恤道。
地上的肉团子一听这话,立马蹦了起来,跪在地上对着无恤使劲地磕头:“饶命啊,贵人!我这是被人给逼的,猴头山的人说,不劫道,不给粮啊!”
我和无恤对看了一眼,把跪在地上的肉团子拉了起来。
“不劫道,不给粮?你把这话说清楚了,我们饶你不死。”我正色问道。
“谢贵人,谢贵人。”肉团子朝我猛磕了两个头,直起身子哽咽道,“我叫小九,住在晋阳城东的大石头村,前几月地动,家里的房子塌了,粮也被埋了。这十几天,天天下雨,粮食挖出来,不是冒了芽就是发了霉。平时自个儿吃的旧粮不打紧,霉了也能吃,但开春那会儿城里给发的种子,霉了就不能种了。到了九月交不上今年的粮,一家人就都不能活了。”
“我听说晋阳城的城尹是个通达的人,你怎么不把这事儿告诉他去?”无恤问。
“城里的人说,城尹这些日子都忙出病来了,我们这些人怎么还能去劳烦他?前两天,猴头山上下来一伙人,背了上好的种粮,说是一家抽一个壮男丁上山就给一小斗种子。”
“这是招兵买马,征壮丁打天下啊!”我惊讶道。
“想要粮就得跟他们上山,要上山还要先劫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无恤嗤笑道,“他们征了多少人?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说。”小九闭紧嘴巴摇了摇头。
“不说就剁两段,扔下山喽!”无邪吹了个口哨,笑嘻嘻道。
“一百个,城里的合上城外八个村子的,一百多个。”小九很没骨气,一口气全招了。
“看来我们要赶紧去晋阳了。”我拉着无恤正色道。
“可惜了,让这小毛贼坏了你我今日的兴致。走吧,此时出发,明天天亮前兴许就能赶到晋阳城。”
从山上下来后,无恤即刻命令车队整装出发,邮大夫和护卫队负责押送物资,我们几个则轻装快马朝晋阳城赶去。
到了晋阳城外已经过了人定,城门紧闭,任我们如何叫门、表明身份,城墙上的守卫就只有一句话没有城尹大人的命令,绝不能私开城门。
“大白天的放强盗进城去拉壮丁,半夜三更,主人家倒要被关在门外。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城尹?!”无恤气得火冒三丈,扬言明日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尹铎。
无恤这个样子不由得让我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件关于赵鞅和尹铎的事。
晋阳城是赵家重臣董安于所建,而尹铎十六年前只是董安于身边的一个小童。后来董安于在晋阳城自杀,尹铎就做了晋阳城的城尹。他从赵鞅那里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拆除当时为了防守范氏、中行氏进攻修建的壁垒,因为那些被战火熏黑的土墙,总会让赵鞅回想起自己当日被困城中的狼狈和不堪。
几个月后,当赵鞅巡视晋阳城时,却发现城外的壁垒没有被拆除,反而被尹铎加高加固了,气急之下,赵鞅扬言,不先杀了尹铎,他就不入城半步。
“丫头,你笑什么?”无恤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在想之前听到的关于卿相和尹铎的事。其实,你的秉性和你卿父真的很相像。”
“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你以前不是同我说,你在被送到百里府之前从未出过雍城?”
四儿在火堆上烘着手,转头对无恤笑嘻嘻道:“我们将军的书房里可是装了一整个天下的事,她日日待在里面自然什么都知道。”
“整个天下的事?嗬,想不到秦人竟有如此野心。”无恤冷笑一声,陷入沉默。
四儿的无心之语听在无恤的耳中,即刻变成了最机密的军情。如今周王室式微,天下诸侯蠢蠢欲动,秦国自穆公之后的两百年里一直困守西陲,默默无闻。晋楚相抗,齐鲁大战,吴越争锋,秦国通通没有参与。但是暗地里,几代秦伯早已将一张大网撒向了中原各国。秦国的眼线遍布天下,伍封的书房里,每一日都有新到的各国情报,大到军队布置,小到名门逸事。可除秦国之外,还有天枢,天枢背后站着的又是哪一家,哪一国?这看似平稳的天下,内里却暗潮涌动,危机四伏,各方势力云谲波诡,错综复杂。
我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紫微动,客星闪,这天下怕是要更乱了
我们在晋阳城外露宿的这一夜,已经不是“糟糕”两个字能形容的了。因为前几日的雨,城外树林里的木柴大都被雨水浸湿了。为了生火来抵抗北方夜晚的寒气,我们足足在树林里走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捡到一些干燥的树枝生了火。岂料,夜半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篝火浇了个透湿。呼啸的狂风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把我们临时搭建的棚子整个掀翻,树枝、树叶漫天飞舞。
无恤抱着全身湿透的我飞奔到了城下,几声叫喊之后,城门依旧紧闭。狂风大雨之中,他只能把我圈在怀里紧靠在城门上,努力用身体帮我抵挡深夜的寒风冷雨。我不敢说冷,不敢发抖,我怕若是我此刻叫嚷几声,打几个喷嚏,明日尹铎就要承受无恤的千钧怒气。
大雨下了一阵后,渐渐地变小,我们四个人就这样靠着城门熬了一个晚上。
鸡鸣时分,身后的城门动了。无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还未看清城门里走出来的人是谁,他抬腿一脚就把人踹飞了。
“红云儿”我急忙上前按住了他意欲拔剑的手,“你暂忍火气,一切等见了尹铎再做定夺。”
无恤按捺下怒气,随手抓过一个小兵,高声喝道:“晋阳城尹现在何处?马上让他来见我!”
小兵被无恤的气势吓傻了,半天才断断续续道:“贵人息怒,城尹病了,已经三日未醒了。”
“病了?你们昨夜为什么不开城门?”
“晋阳城有法令,日入之后,鸡鸣之前,没有城尹的许可不能私开城门,违令者死。”刚才被无恤踢飞的人弯着腰捂着肚子走了过来。
“这晋阳城没了他尹铎难道就瘫了?!”无恤松开小兵的衣领,转头怒喝道,“你又是谁?”
“鄙人乃城尹府上的家宰,名蒤,特来恭迎使者。”家宰蒤捂着肚子刚要跪,我连忙伸手拉住了他:“家宰,日中之后,赵氏的车队就会到,你先安排人准备接运物资吧!另外再派个人带我去见见城尹。”
“小哥是?”
“她是太史墨弟子,巫士子黯。”无恤冷冷地扫了一眼,开口道。
“是太史府的巫士?巫士救救我家家主吧!”家宰蒤神色一变,猛地跪倒在地。
“家宰起来说,城尹怎么了?”
“我家家主搭祭神坛时冲撞了神灵,已经三日未醒了。求巫士救命啊!”
我和无恤对看了一眼,皆是一惊。
“这里有我,你先过去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恤对我沉声道。
“好。家宰,前面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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