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所谓秘密（1/2）

和格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这么长时间了，因为一直在德县一中，很少回来，再加上害怕睹物思人，她几乎没有动过家里的任何东西，屋子里基本上和母亲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真到了整理的时候，和格才发现，原来老屋里竟藏有那么多的秘密。

最大的秘密，是母亲的信件和日记本。信件的日期从母亲大学时代 开始，终止于和格八岁那年，也就是母女两人从内地外婆家搬到南县这个小镇。收信人是母亲，每一封信的落款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叫“直言”的人，和格直觉那应该就是她本来应该称为“父亲”的那个人。

日记本有厚厚的五本，里面详细地记录了有关父母相遇、相恋的点点滴滴，还有母女俩来南县后的生活。一段和格从未了解过的过往时光在和格眼前徐徐展开。

母亲当年遇见那个叫“直言”的男人是大学开学不久后的社团招新时，她本来是想报艺术团的，却被同宿舍的女生拉着一起报了社。社的社长就是高一届的直言，瘦瘦高高，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按照母亲当年择偶和审美的眼光，像直言这样的男生是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的，她倾慕的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能给人安全感、踏实感的男生。

直言的才华首先征服了她。他会很多乐器，他写的文章无数次发表在校刊和别的杂志上，他还有杰出的领导才能和管理才能，社在他的领导下蒸蒸日上，名气渐长，吸引了更多的同学加入，他干的明显比上一届社长好很多。

不仅是才华，直言在生活中也很体贴，是个标准的好男人。于是，母亲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他。相恋三个月后，他们同居了。那一年，母亲大一，十八岁；直言大二，二十八岁。

至于两个人相差十岁的事实，母亲在日记中只略微地提到了一点点，直言是新中国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的一员，为了等到考大学的这一天，他等了十年。

和母亲的相爱，使直言忽略了这十年的时光。他像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一样，生活中充满了青春的激情。他常常给母亲写诗，一首首诗用漂亮的小楷写在专门的花笺上，厚厚的一沓；他常常自己谱曲，然后坐在校园小山坡的草坪上唱给母亲听，一曲又一曲。母亲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每一个沉浸到爱情中的女生一样，享受着这份幸福，憧憬着以后的幸福生活。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毕业临近了。

按照和工作单位的协议，直言毕业后必须回到原单位工作，那个地方叫南县，是青藏高原上的一个小镇。母亲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概念，对直言回原单位工作这件事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因为相处这几年，直言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和身世，也从未提到过他和单位的协议。可是不接受又能怎样，在体制面前，每个人可选择的余地都很小，更何况是十多年前。于是，两个人依依惜别，直言收拾了行装奔赴南县。

直言离开学校半年多后，母亲也面临毕业了。按照相关政策，母亲被分配到浙江原籍的一所小学教书。母亲被疯狂的思念折磨的寝食难安，她历尽艰苦，跑来南县这个高原小镇寻找直言。这里的荒凉令母亲震惊。母亲到达南县是一个初冬的下午，那天的南县下着雪，昏黄的天空下，雪花像夏日里硕大的飞蛾一样漫天飞舞着，风沿着街道掠过，所谓街道，两旁都是一些低矮的平房，黄土砌成的墙，上面压了厚厚的积雪。江南是从不下雪的，最多不过雨夹雪，那也是有着一种飘飘细柔的美。在这里，一切都是属于豪放派的。

直言没有想到她会来找他，尽管母亲早就给直言写了信说了这件事，但那封信直到母亲到达的那个早上才送到直言的手中。直言在车站接到母亲，但却没有母亲想象中的那样热情。他带母亲登记了一个小旅馆，只有在温存的时候母亲才觉得这个人还是以前的直言。天已经黑了，雪后小镇的冬夜是寒冷而且寂寞的，唯一有生命气息的是路边仅有的一个回民小吃摊，填饱肚子回来的路上，母亲发现直言的眉仍是紧锁的。善解人意的母亲以为直言是心疼自己，不愿意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生活在这样荒蛮、落后的地方，她拉住了直言的手，想用行动告诉他，他不用那样想，却被直言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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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馆门口，直言对母亲说，他还要回单位去处理一点事情，晚上可能不能过来陪母亲。母亲大度地说，“你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

直言转身离去。

母亲在小旅馆破旧的房间里写日记，幸好还有跳动的炉火给她做伴儿。床上还残留着刚才和直言温存过的气息，直到此刻，母亲还坚信，她和直言一定会在一起，即使他要求她来南县这个荒凉的小镇与他共度一生，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如果母亲没有看到那一幕的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母亲被窗外积雪的亮光耀醒，便走出旅馆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逛。远远地，母亲看到直言和另外一个女人，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初升太阳的光线让一切变得恍惚起来，但是母亲知道，那就是直言。已经三年了，她和他朝夕相对，她不可能认错人。

直言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大概两岁多的样子，冷峭的空气中，母亲听见那个孩子冲着直言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爸爸”，还伸开双臂要让直言抱。直言蹲下来，将小男孩抱紧自己的怀中。他身旁的女人侧过身子，母亲看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母亲一下子就懵了，然后，感觉整个天空都塌陷了。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旅馆的，母亲枯坐良久，等直言来给自己一个解释。

临近傍晚的时候，直言终于来了。

母亲质问他。

直言毫不隐瞒。原来，他能去上大学是有条件的，就是和那个女人结婚。所谓回原单位工作的理由是真的，也是假的，因为工作是岳父安排的，上大学的机会也是岳父给的，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直言要娶他的女儿为妻。直言在这个孤寂的小镇已经熬了很多年了，他实在是熬不下去了，他渴望进入学校汲取知识，认识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还是要回来的，但是可以暂时逃脱总是吸引人的，况且拿到大学文凭后，即使回到南县这个小镇，他的发展前途也不是以前可以比的了。还有一点，直言不说母亲也明白了，直言的岳父在这个小镇上掌管着实权，这样的背景让既有才华又有文凭的直言可以在仕途上拾级而上，所向披靡。

“我没想到会遇见你，”直言说，“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遇见你之前，我结婚了。可是我一点都不爱她”

母亲给了直言一个耳光，然后拎起包直奔车站。

直言没有追出来。

仿佛两个人之间就这样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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